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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太阳溶化了他那双蜡造的翅膀 第5页

作者:李敏

“这样妳就猜错了?”她问。

“接着,轮到我的同学,她见老师的神态,知我的答案多数是错了,所以,她便说:『不,Victoria判断错误,应该是一个右倾的子宫。』”

“妳的同学真是落井下石!”

“她一向也妒忌我的成绩。”我强调。

“所以她便这样做。”她附和。

“不过,她的答案也是错的!”

“为什么?不是左便是右,怎会我们两个都出错?”

“哈!那是因为,病人一早已经割掉了子宫,在她身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真是啼笑皆非。”

“在我实习期间,都不知有多少啼笑皆非的错误,实在有太多东西等着我去做错,危机四伏。”

“还有什么有趣的可以告诉我?”

“要下次再续,真对不起,我趁图书馆未关门之前要去续借两本书,我答应妳,下次见到妳,一定和妳说个痛快的。”我真的害怕伤害了一个弱小心灵。

不过,她虽然是患了绝症,但她一样是明白事理,很知情识趣:“好吧!下次再谈。外面下着雨,妳要小心驾驶啊!”

“会,我会叫巴士司机小心。”

她转身离开了,但走得未够三步,把身转回来向着我说:“是经验、是时间。时间可以令妳有更多经验,凡事都不可以心急的。妳一定会是个杏林英杰。”

“多谢妳!”

“一定会的。”她说。

“但愿是如此。”然后。我看着她转身离去。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她的眼神,一双渴睡的眼睛。其实,她的确很坚强。妳可以想象自己体内有一个计时炸弹的感觉吗?不知何时被引爆,不知还可以生存多久。差不多可以说,明知会失败的仗仍然拼命作战。那个计时炸弹实在太难预料了,每一次的会面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喂!妳……”我把她再次唤回来,但心中全无目的。

而她,亦更乐意被我叫回来,可能,在这时她真的需要我,一个可以分担的朋友。“是什么?”她微笑着。

“唔……妳喜欢看书吗?”我问。

“颇。”

“爱看什么类的书?”

“嗯……最爱是神话故事,例如是希腊的神话,即使东方神话也不拘。”

我说:“也许,若有机会的话,我会替妳借一两本这类型的书给妳在医院内消磨时间。”

“好哇!多谢妳。”看得出她是真的感激。

“别说客气话。”

“Victoria,想妳都是快点起行吧。怕不怕赶不及图书馆关门时间。”

“对啊!傍妳提醒了,该是离去的时候。”

相信一定是我的悲观主义作祟,我常常都牢记住“没有东西会是永恒的”,我对“失去”这一回事的警觉性很高,就仿佛当我每得到一样对象或一分感情时,我便同时已作好了失去这物或这情的心理准备。天尧说这是我对生命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但我反驳他,说这只是自我保护的技巧,就和生态圈内的其他动植物明哲自保一样。每种生物都怕被伤害,无论是皮肉上还是精神上。

每一次这个患了红斑狼疮的朋友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都不能担保她一定可以冲破死神的防线再回到我身边。希望和她还有“下一次”的约会。

“希腊神话故事……希腊神话故事……希腊神话故事……”。我在图书馆内一行行的铁书架中寻寻觅觅,尚有十分钟图书馆便要关门,所以就变得冷冷清清。

书架一行一行的,就像千万条互相平衡的线,而我只是一粒移动着的点。假如你在一个鸟瞰角度来看我,你一定会告诉我:“Victoria妳已走进迷宫内。”

“希腊神话故事!终于给我找到了!”没有人理会我这个自言自语的人。

“亚奈科雷昂、亚拿萨哥拉、阿培里兹、阿波罗──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名字了!”

图书馆尚有三分钟便要关门,工作人员已将部分的灯关上,暗示给仍在逗留的人知,该是离去的时候。道理和香港电影散场一场,只是手法刚刚相反而已。不知你有没有在香港戏院看影画戏的经验,每到大结局快完的时候,那些引座员总是快快手手地把所有大门口打开。戏还未完,街上的光线已透进本应是漆黑的戏院内。总之,假如想客人离开,在光的地方便要把灯关上,而在暗的地方就是要着灯。

急步走到续借书本的柜枱,差点连皮包也遗留在书架上。原来像我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也不少,我就是那种不到四时五十九分也不踏进别人办公室的麻烦顾客,每一件事也留到最后一刻才做。柜枱前若有十个人排成长队,而我就是第十个。

终于轮到我:“这两本书是续借的。”

图书馆职员把那两本厚得像电话簿的医学书拿到电脑旁边,坐在一张有辘的办公椅上,的的得得地弄着键盘。我仍着意地看着手上的希腊神话故事,津津乐道,没理会他到底在电脑中找寻些什么和输入些什么,就只知他没有站起来。

“对不起!这两本医学书妳在两个星期前已续借了一次,规矩是不能在三十日内连续续借两次。”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没可能的!”

当时,我真的呆了,但不是完全为了续借的问题。

那职员再说:“而且,电脑显示有其他学生正轮候借阅这两本书。”

我呆得不知应望向那个方向,这个职员,那个在歌剧院门外的小提琴手,那个在校园音乐厅演奏的钢琴师,都是同一个人。

“真凑巧。”我低声自语。

“如果这两本是指定的参考书,有别人轮候借阅也不是太凑巧的事。”他尝试解释,使我明白,但其实他才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你说不能在三十日内连续续借两次,这是条新规矩吗?为什么我上次可以在九十日内不停续借同一本书?”争取是成功的父亲。

“是那时的事?”

“暑假前的事。”我回答。

“我想,这规矩是在新学年开始执行的。”

“你肯定吗?”

“虽然我只是做了一星期的替工,但我颇肯定的确是增加了这条规矩,不过,我可以替妳向我的主管再问清楚究竟……”未说完,他已经拨着电话:“……好吗?我是Icarus,罗先生在吗?……,是关于续借问题,也许你可以回答我……三十日内可以连续续借两次吗?……好,知道了……明白了。”

他看一看我,欲语还休地,欲言又止地。

我说:“我也明白了,是新的规矩。”

“对啊!”

“你可以把书收回。”

“妳不再需要它们吗?”

“很需要啊!但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真对不起。”

“亦不是你的错。”

“妳手上那本『希腊的神话』也是续借的吗?”

“不。是刚刚从书架取下来的,可以替我办借书手续吗?”

“当然可以。”

他又的的得得地弄着键盘,和他的钢琴指法比较,他打字的速度就逊色得多。我看到那张有辘的办公椅已全生锈。

“办妥了。期限是两星期。”他说。

“谢谢。”

“是啊!妳想加入那两本书的轮候名单吗?”

“好提议,但又有什么手续?”

“很简单,只是把名字输入电脑中便行。”

“谢谢你。”我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便离开。

我想,已经耽误了他不少时间,真的有点不好意思。我开始对他改观。

站在图书馆外的巴士站,看着一架巴士的影像变得越来越小,离开我越来越远。哈!罢刚走了一班,真不知何日君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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