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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之笑 第5页

作者:夏伶

虽然全身的骨头像要散了似的,这声如泣如诉的申吟却非出于其口。

吴桂挣扎着撑开眼皮。

只见一名五官分明的灰袍少女,抱着肚子蹲在他的爱马身旁,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晶亮有神的凤眼不共戴天般瞪着自己那匹正忙着舌忝他脸颊的坐骑,口中恶声恶语不断。

“好你个死马,我不过想模模你,你居然用头把我顶开!你这死马的头还不是普通的硬!是啦,我承认刚才是想把你杀了烤来吃,可那是在气头上,后来愈看愈觉得你忠心护主,也就忍不住敬重一番,没想到你……哼,终究是没灵性的畜牲,不把我的善意当一回事。”

“对着马滔滔不绝,可就有灵性得很了,真教我大开眼界啊。”虽然身上多处剧痛,吴桂仍忍不住微笑。

“你醒了!”凤衣跳了起来。

“我是怎么了?好疼……”吴桂发现自己躺在树下,近处一处火堆照亮了附近的地形,分明是座树林。

“自作自受!要不是你突然摔下,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离开那匹和她不对盘的马,凤衣移到火堆旁。

“我摔马了吗?唉唉,我的骑术原本就上不了台面,人又容易累,一累下来就头晕,一晕就……”

“没出息!”凤衣没好气地截断。

“多谢姑娘的照顾。”吴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呃,不客气。”凤衣接受得有点心虚。

为他止血包扎的是她没错,可是后来她忙着算计他的马,又从本来的算计到后来的钦敬,居然把真正该受她照护的伤患忘得一乾二净。

“我想起来了……”吴桂的记忆逐渐回来,望着除下面罩的凤衣,奇道:“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强盗?”

“我十九啦。”

“哦,大我一岁呢。”吴桂稳重地微笑着,脸色更白了点。

凤衣蹙起眉尖,拨开颈部的包扎处一看,眉头蹙得更深了。

“伤口八成感染到什么脏东西,有一小部份化脓了,我手上那点伤药用来止血是极灵验的,可也只是止血罢了,得赶快去找大夫才行。”

吴桂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的尝试一下子便宣告失败。

“……我好象动不了了。”

“连坐起来都不行?”

“我再试试……”一番徒劳无功的努力之后,吴桂轻叹道:“骨头好象散开似的,一动就痛……不仅身上痛,连头都晕得很。”

十八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出吴桂脆弱娇贵的体质。

要是再坚毅一点,也许还能凭意志力强行支撑,但躺在地上的吴桂,是任凭父亲摆布了十八年却连半丝反抗之意都没被激起过的孝子,这样的人能有多强的意志力?

“那该怎么办?我对这附近不熟,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给你请大夫。”凤衣环视四周,烦恼了起来。

“追兵也得考虑进去。”吴桂出于本能地提醒道。

这一提醒,被点醒的不只是凤衣,还有吴桂本人。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兵荒马乱一过,他头一次意识到这样的行动代表什么样的意义──自己被绑架了。

吴父对儿子的理想,由多达五十人之数的众夫子雷厉风行地执行了十八年,以培育出“霸王之笑”为最高指导方针,彻底颠覆传统士子文化,什么内涵素养道德学问统统靠边站!

但那霸王之笑可是好学的么?

如此响亮的谚语,没听过的人只怕是因为还没出生──

“霸王一笑安天下!”

吴父砸了多少金钱,众夫子花了多少心力,费了整整十八年的光阴,终于在吴桂“出阁”前一天,让那著名的霸王之笑重现在他身上!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吴桂,对任何事物的第一反应都是笑、微笑、再微笑,事件内容真要传到脑部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而通常在传进脑子之前,又会有另一桩需要他笑、微笑、再微笑的事发生,恶性循环下,吴桂遂成为一个反应极慢的人。

饼了这么一大段时间,他才真正反应了过来。

眼前这女孩看似大义凛然,却是取横财不成便发恶心掳人的劫匪!

醒悟过来后,吴桂偷瞄凤衣一眼。

正烦恼不已的凤衣,瞥见吴桂畏畏缩缩的模样:“干嘛?”

她正在烦恼,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常识告诉吴桂,放低姿态好言周旋,将使他平安获释,只要他表达绝对的服从与配合,乖乖做个不惹麻烦的好人质,想必能化险为夷。

想定,吴桂表态:“我会好好听从于妳,不管妳提出多少赎金,我爹应该都会照办。”

人的习性真的是相当可怕的,值此危难,戒慎恐惧的吴桂该是根本笑不出来才是,然而,那砸了大把据说可盖一座阿房宫的金银所成就的教养成果,绝对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强大!

吴桂又无意识间勾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

凤衣既然有本事把吴桂在马车上出于习惯的笑容解释为挑衅,进而毛毛躁躁不由分说地把人抓来,依照有一必有二的天下至理,她当然会把他这习惯性的微笑,解释成显而易见的蔑视与瞧不起!

胸中一把无名火倏地熊熊点燃,有钱就了不起么?是,她是三餐无着,才会挺而走险,就连要挺而走险,也得去捡人家不要的破刀烂剑,这才挺而走险得起来,可她又不是强掳肉票的恶徒,说什么赎金!赎……赎金?

凤衣脑中隆隆作响,霎时雷声大作。

张着嘴,望向吴桂的目光一片涣散。

“我……绑架了你?”

一旦明白过来,凤衣的反应能力要比吴桂强多了。

下一刻,她已克服震惊,迈入新的烦恼阶段。

只见凤衣在原地团团转,既担忧又气恼地嚷着:“我是强盗没错,可也是盗亦有道,有的是原则与坚持,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凤衣打住,蹲到吴桂身旁,盯着他的眼道:

“我叫凤衣,你呢?”

“我?”有多少年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了?

吴桂受宠若惊地愣了一下。

不,也许愣了好几下,因为凤衣已不耐烦地瞪了起来。

“我……吴桂。”

虽然父母给他改了名,但瞧瞧自己眼下的惨况,“英雄”这么个神武豪侠的伟名怎么听怎么名不副实,还是本名好。

“乌龟?”凤衣的直接反应便是如此。

吴桂不怪她,只是强调地再念一次:“吴──桂──”

“都可以啦!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做?你伤成这样,我要怎么把你送回去?你还能骑马吗?”

凤衣才烦了一下子,吴桂甚至还来不及接口,她那习于简单思维的头脑已火速下了结论:

“不不,骑马不行,还是找辆车来载你,先到最近的城镇治疗伤口,再把你送回家去。”

吴桂一开始先被凤衣对他的身份毫无反应而感到讶异,随即想到:天下人又有几个知道常乐公子的真名实姓?凤衣没有反应,才是正常反应。

这么一想,吴桂不仅释然,还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斑兴归高兴,凤衣话中有个绝大的破绽,他还是注意到了。

“荒郊野外,又是三更半夜,哪来的马车?”

凤衣一怔,而后耸肩:“说不定天亮就有了。”

“就是天亮了,也难说会有车辆经过吧?”

“哈,这事包在我身上!出门前我大哥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这趟出来,虽是处处遇险,却每每遇上命中贵人,总是有惊无险。”

吴桂不知该把凤衣归到乐天还是愚蠢那边,但笑不语。

凤衣说得兴起,意气飞扬地续道:“大哥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流浪至今,虽然不小心掉了钱囊,穷得连抢劫用的兵器都买不起,却遇上一个慷慨的铁匠送我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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