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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第12页

作者:橡果

江南的官场本来就是一片黑暗,这其中跟地域也实在有莫大关系。江南之地物产丰饶、民生殷富,为官的人久而久之,难得不起贪婪之心。先帝在位时亦曾考虑在各省设立督查使,若有问题直接上报,连内阁都不必经,但一实施就发现根本不起作用;督查使本人不是被地方上的官员拉拢,成一丘之貉,就是被阻塞视听,查不出一点问题。至于当今圣上,即位不过两月有余,虽则要整顿吏治,终究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完成。所以如今,江南官场仍然是外甥点灯笼——照舅(照旧)。

喝了几口酸梅汤,他抬眼,猛然发现小丫头颈上有一圈红痕,像被勒过,吃惊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话一问出口,他立即又想起郑知府说过,周师爷原想将流火灭口……难道是

丙然,流火吓得汤也不喝了,缩回手,已快哭出来:“……他们,他们本来想用绳子勒死我。”

沈颐紧盯着她原本白皙无瑕的脖颈,目光深沉,过了许久,才缓缓道:“现在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杀你。”

“为什么?”流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位少东家面前示弱。

唉,她平素不怕骷髅,又岂知骷髅不会杀人、人却可以把人变成骷髅的?

“因为现在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已多了我一个,再杀你也没用。”沈颐淡淡地说完,然后站起来,“你随我进房来。”

流火跟他进去,见他手里已多了一只白玉制的小药盒,圆圆的,盒盖上还雕了一朵玉牡丹。沈颐解释说:“这里面的药膏敷外伤最好,你坐下,我来帮你抹在那些红痕上。”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流火蓦地感到害羞起来。

沈颐却没理会她此刻难得的羞赧模样,指着近旁的檀木椅,面无表情地道:“快坐下。”

今晚她的命是少东家救来的,流火不会不识好歹,所以听话地乖乖坐下了。

“把脑袋仰高。”沈颐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盒盖,顿时一股清凉的幽香传入流火的鼻子里。

真好闻,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随后脖颈上原本灼痛的地方便传来更浓烈的清凉感,但知道是男人的手指在触抚自己的肌肤,却带来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灼热感,手指所到之处,最初是清凉,继而又立刻让像被火烫到的感觉覆盖。流火吃力地仰着脑袋,背脊挺得笔直,两手扶在木椅上,大气都不敢出,浑身不自在地都快僵硬。

好不容易等少东家涂抹完,她才舒舒服服地松了一口气,顺带甩甩胳膊。

沈颐退开几步,好笑地打量她的表情和动作,“……你刚才僵得就像一段木头。”

他一说,流火的脸又猛然泛红了,“我才没有!”她死鸭子嘴硬。

沈颐没心思再逗她,收起药盒,随手搁在书案上,“已经三更天了,你去睡吧。”

“二少爷——”流火抬头看他,总觉得他自从出了府衙门口就像被什么浓重的心事包裹住了。

沈颐却没有理她,顾自背负着手踱到窗边。

一阵凉风透窗吹了进来,流火又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她模模旁边又薄又软的丝被,使劲嗅一嗅犹弥漫在床帷之间的淡淡幽香,想歪着头睡去,却又不知惦记着什么,总也睡不着。

她下了床,想四处走走。指派给她的这间房十分小巧雅致,就在少东家睡房的外边,也即是说,里面一有什么差使,她就要头一个吱声。本来,沈颐对妇仆下人的事不甚在意,外边这间房也一向没有派丫头住饼,只有在他偶尔生病的时候,二夫人和老夫人会找个体贴细致的丫头就近侍候着。不过他留下流火后,给她安排差事的时候却无意中想起了这间一直空置的外房。

流火见到里面少东家的睡房里仍有光亮传出,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沈颐正在桌案后看书,听到响动,抬起头淡淡道:“怎么又起来了?”

“……我睡不着。”流火如是回答,心想这人待她实在也不坏,没有传闻中东家对下人的架子,况且今晚又救了她一命。

沈颐放下书,转头看了看旁边半开的窗户,说了一句:“天都快亮了。”

“二少爷,”流火不自在地抿了抿嘴,鼓足勇气,“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还在想那个狗官在大米里掺沙的事?我其实真准备去——”

“你去把墙角那凳子搬来,坐到我边上。”沈颐却打断了她的话。等她搬来后,才平静地道:“这件事,今天算你命大,他们看在我的份上才饶过了你,不过也因此把我牵扯进去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了身旁的小丫头一眼,“但从今往后,我要你忘了这件事,不许再提起。”他不顾流火诧异的神情,又接着道:“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命不可能永远那么大。”

“可是——”流火瞪大一双乌亮水灵的眼睛。

唉,她又怎么能轻易明白,这背后一层不得已的道理呢?

沈颐不想多解释,干脆转了话题:“对了,黄昏的时候,你拖着占春出去,找到你姐姐了么?”他回想起这丫头泼辣蛮横的一面,不觉失笑。

流火点点头,“哦,找着啦。我把所有发生的事都跟大姐说了,她不用担心再被娘逼着嫁人,也就不用跟穆秀才跑大老远去邑州了。穆秀才要去参加什么‘秋闱’,自己一个人去嘛,这么热的天,一路上我大姐肯定吃不消。”

殷旭皇朝的制度跟前朝不同,冕宗晏驾后,新帝登基不过两月有余,亟需整饬吏治、揽纳人才,故而当今圣上破格将原本三年一次的科试改为了一年一次,所谓“春闱”是乡、府试,“秋闱”则需去都城邑州,由皇帝亲自命题,让全天下的秀才学子们参加统考。

沈颐感慨地道:“我不知道占春心仪的女孩子居然就是你的姐姐、小泵姑张罗着要给二叔在阳间娶的新娘子。不过他也太胡涂了,既然有这样的事,又岂能带着你姐姐一走了之?”

“唉……”流火叹了口气,感到一些睡意渐渐涌上来,“不过我已经原谅他了。我娘逼得紧,大姐和他都没有办法——”

沈颐见她眼皮闭了闭,便道:“你困了么?困了就回床去睡吧。”

流火想也不想,下意识地月兑口反问:“那二少爷怎么还不睡?”她的目光落到书案上,见上面放着一本《狄公案》,三个里她只认得“狄公”二字,却也不知道这狄公是什么人,只是闹不明白少东家大半夜不睡,拿着一本什么狄公有啥好看。

这丫头在关心自己么?沈颐的心蓦然一动,指着自己的胸口,似笑非笑地说:“我这里装了很多心事,今晚不想睡了。”

流火顺着他的手指一瞧,没瞧出个所以然来——男人嘛,都是扁平的胸膛。转而又去看那本书,好奇地问:“这书很好看吗?”

“这书里有很多故事,最适合夜晚睡不着的时候看。”沈颐笑着回答她,又指着封皮上的“狄公”二字问:“你认得这两个字吗?”

流火点点头。

“那知不知道他是谁?”

流火老实地摇摇头。

沈颐看了她一眼,“他就是武则天时期的宰相狄仁杰。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英明事迹?这本书里就记载了好多他当官时所断的奇巧案件。”

“哦,他就是指狄仁杰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娘生病,我去药铺里给她抓药,在大街上听说书的讲过他的故事,不过我没钱,才听了几句就被人赶开了。”流火半歪着脑袋回忆,“不过看台子下面那些听的人一个个都不声响,听得都跟瘟鸡似的,真有那么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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