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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第10页

作者:决明

“好呛人的花。”君王没有动怒,反而眯眼欣赏着连背影都撩人心弦的美人儿。他欣赏她的不羁和傲骨,虽然偶尔会被她气到想以君王身分威逼她,要她就范,可是她傲视人的模样,又让他狠不下心。

镜花夫人,幕阜王近来最迷恋的美人儿,红纱轻裳是她的标准打扮,除红色之外,她不穿任何色泽的丝绸,她也最适合热情如火的艳红色。

波浪黑发在脑后盘梳成高髻,簪上玉珠金钗银钿,只留左右两绺乌丝垂落酥胸,未着凤鞋的果足玉白精致,面容妖美冶艳,已有数十名臣子向幕阜王谏言,此姝定为祸水,留置身边可能会迷乱君王之心,偏偏幕阜王听不进规劝,被她迷得甚至严惩一干进谏的老臣。

她当然美,她是穷奇,有人类女子所没有的媚,更有人类女子所没有的佞艳及勇气。

她不喜欢在人间窝着,却已在人间窝了个把月。那日,从小山神南日口中听见她额上珍珠是由月读置入,目的是方便随时取她性命后,她几乎是逃窜似地奔离招摇山,无法克制自己将拳头握得好紧好紧,浑身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怕。总之,她逃了,要多远跑多远,等她冷静下来,已经停驻在宫墙之内,被一群手持长枪的禁军团团围住,为首的男人毫不掩藏眼里对她的惊艳。

她被留下来。

她想走随时都能走,但走掉之后,她能去哪儿?

她向来是无拘无束地四处玩乐,玩累了,就上天山去找月读,但现在她还能上天山吗?见着月读,她怕自己会哇哇大哭,质问他为何这么待她,更怕他无情淡漠的回答会将她彻底压垮。她,还能去哪儿呢?

所以她留下来,自愿的。

这名人间霸主竭尽所能地讨好她,他给她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裳,最珍奇的首饰,最放任的宽容,就为了要见她一笑。他不吝惜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开口,从没有他不应允的。

月读绝对不会这样。

认识月读如此长久以来,他不曾放柔嗓音同她说话,不曾舒展白眉朝她微笑,不曾对她嘘寒问暖,那些都是极为简单之事,人界男子都做得到,神却无法。

连凶兽都比神有情。

浑沌当日跪求她打破净化石的画面,历历在目,骄傲至极的凶兽,为了一只小狐妖,屈膝而跪。

她忘不掉当净化石被打碎,浑沌冲入烟尘弥漫的蒙雾里,脸上焦急而慌乱,也忘不掉当浑沌抱住包围着小狐妖的光球时,眉目间流转的欣喜若狂及眷爱。

梼杌拿着定魂珠四处收集一名女人的散魂这事儿,她也有听闻。

她曾经在某处林间巧遇梼杌,那时他正专注地由一只凤凰身边收取一丝丝缥缈魂魄,他低声呢喃着“白玉”,嗓音轻柔得几不可闻,当那丝散魂窜进他掌中的定魂珠内,他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微微笑着,既温柔又专情。他将定魂珠按在心窝,好珍惜地捧着。

只顾吃的饕餮,生平除口月复之欲外,不曾为其它事情发火,却为一只刀精不惜恢复原形,将她与月读吞下肚里,罔顾她与她的交情——虽然没多深交,但好歹在四凶里勉强算是“姊妹”,没多熟的那种。

四凶到底哪里不好?

至少他们勇于面对与感情,想爱就爱,一付出就是全心全意,不啰唆不矫情,干脆利落。

为什么要因为他们是凶兽,就视他们为毒瘤,非得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她的额心又隐隐作痛,忍不住抬起手触模滑腻的珍珠。

月读在你即将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颗沾满仙气的灵珠:它让你的浊气没有办法扎实凝固。

她愣愣地站着,想象着仍是黑发的他,指间拈着珠子,穿透包裹着她的灰暗瘴幕,将珠子按向她的额心,嵌入一半。

那时的他,定是毫无情绪起伏,就像……在对待一颗石子或是一根木头一样。

万一你不得不除时,只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

“……真让人火大的一句话。”她咬住下唇,流泄着不满的咕哝。

“夫、夫人……”身后,一名婢女追了出来。

人类的死缠烂打真令她反感,他们都听不懂“滚远点”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吗?!

“做什么?!”穷奇没好气地瞪她。

“……您不回去陪大王喝酒吗?”

“不要。”

“……您不怕大王生气?”

“不怕。”

“……您会失宠的。”

失宠?哼,她才不稀罕得到男人的宠爱,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有吃有喝又有张大床可以好好窝着睡,否则她早走了。

“夫人?”

“你如果只是想在我耳边碎碎念,就滚回酒池肉林那边去!”

婢女噤声,不敢再啰哩啰唆,但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铃、铃、铃……

玉足踩过一片又一片的七彩琉璃瓦。

铃、铃、铃……

好听的铃声,让婢女不时往她的裙摆瞧去。纱裙下,隐约可见纤足上系着金铃,最近宫里越来越多妃子也学起夫人的打扮——身着红纱,果足系铃,额心黏着珠玉翡翠,可就是学不到夫人一成味道,难怪大王对夫人如此宠爱。看在旁人眼中,夫人着实太恃宠而骄,这种擒获男人心的手段偶尔为之还算可爱,若太常使用,磨光男人的耐性,难保夫人的下场不会变成冷宫里一朵等待凋零的残花。

她跟在夫人身边多时,看着这一切,胆战心惊,时常为夫人顶撞大王的言行捏把冷汗。

“夫、夫人。”

穷奇瞪向婢女。不是要她闭上嘴吗?!

“贞贞说句心里话,请夫人别生贞贞的气,好吗?”婢女怯生生地问。

“不好。”穷奇一点也不想听她的心里话。既然都知道会惹她生气,那么就甭说。

“……新鲜感是会腻的。”婢女小小声道。见夫人没接话要她缝上嘴,她以为夫人是默许了,又以嘀咕的音量说:“而且……一直到今天,大王都还没有临幸过夫人,这不是好情况,若能快些怀上龙胎,对夫人才有保障,夫人应该要主动亲近大王……”而不是每回大王要拥抱她时闪得比谁都快,夜里大王要留宿在她房内,她绝对会让大王扑个空,燃着满肚子欲火面对一屋子空荡与黑暗,她却不知道跑哪儿去,害得所有侍卫与婢女集体动员找她,整夜没得好好睡。

“他敢碰我半根寒毛,我会拧断他的脖子!”穷奇狠狠地瞪回婢女后头一连串的劝说。

镜花夫人,是幕阜王为她取的名号,说什么人间难见此一绝色,她如镜里花般不实际而虚幻炫目。在他苦苦追问她的闺名未果,而她又不愿意降贵纡尊地将“穷奇”两字告诉那只人类,他便霸道独断地封她这个称号。

反正叫什么她都不在意,以后不想留在这儿,她就将那个名字抛弃在人界,随便他爱叫去叫。

那男人,她不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放进心里,想碰她,有一万条命再来妄想吧!

她的防卫心极重,不允许有人靠她太近,野生的兽,不学家畜摇尾乞怜,从以前便一直如此,自然不会为一个人类男子破例。再说,她又不是那些对权力和财富有所求的女人,何必拿身躯换取男人的疼爱?这无关洁身自爱,也非贞操守节,就只是讨厌她不喜欢的家伙碰触她,别说是身体了,连根头发她都不爱别人模!

这样的她,却亲吻了月读。

这样的她,却总爱枕在月读身边睡,靠着他的肩,或是当他没反对时,她会枕在他膝上,自己寻找最舒适的姿势。或许是月读身上有人类所不可能有的清凛正气,让她嗅不到像幕阜王那股令人作呕的婬秽味道,所以她认定他是可以全心信任依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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