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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泪(上) 第22页

作者:黑洁明

他顺着靠边有遮的回廊,绕过小院,来到了她的门前。

那扇门,如同以往船,敞开着。

可里头的人,却不像往常那样,挂着开心又彗黠的笑。

那总爱惹麻烦的丫头,如今宛若凋萎的花,也没梳妆打扮,就只披散着发,包着一袭陈旧的床被,蜷缩在窗旁的美人榻上,面无表情的瞧着屋外池中被风雨击打的荷与叶,知他来了,她也不动,还是用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瞧着那被雨水摧残的夏荷。

他将手里提着的点心,搁到美人榻上的雕漆小几,自顾自的,泡起了茶。

“丫头,你知道,你不吃饭,你娘会担心的。”

她沉默着,好半晌,才幽幽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你怎有力气想辙呢?对不?”

她一怔,看向自家老爹。

他从点心笼里,拿出刚出炉的小酥饼,那小小的酥饼,却做得十分饱满,还冒着烧烫的白烟呢,他没瞧她,也不给她,就把那撒着芝麻香得让人口水直冒的小酥饼,迳往自个儿嘴里送。

只听嚓滋一声,小小的酥饼,被咬了一口,其中的肉香、葱香,和着饼香与芝麻香,顿时四溢,教人闻了口水直冒。

虽然那酥饼比铜钱大不了多少,可那皮却有数十层那么多,是用整张大面皮,碾得极薄极薄,然后层层交叠,包上肉馅,再入土窑里去烘烤的,手艺要非顶尖,可做不出来这种酥脆又入口即化的口感。

当他一口咬下,那肉汁便汩汩流了出来,渗进饼里,味道更是绝妙。

他嚼着嚼着,还不忘喝口茶,然后又哗滋哗沙的吃了第二口,慢慢的嚼着、咀着,跟着才把最后剩下的一口,扔进了嘴里。

他吃完,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还不忘舌忝了舌忝指头上的芝麻与汤汁,跟着竟然伸手又要去拿第二个,银光再看不下去,霍地伸出了手,拎了一个起来。

“怎么,这会儿饿了?”他笑看着她。

“这是四海楼的菜刀叔叔特别为我做的,都爹吃了,我怎么和他交代?”她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将热烫烫的小酥饼,送进了嘴里。

“就是要让你交代,我才替你吃啊。”他厚着脸皮,笑着说:“你吃不下嘛,为人亲爹的,总得替女分忧解难,是吧?”

这话,他可也说得出口。

她好气又好笑,只得小心吃着烫口的酥饼,省得这些可口的酥饼,全入了这贪吃爹的嘴里。

见她吃了饼,他可也没停,只是吃着慢了些,茶喝得多了点。

雨,在窗外淅沥下着,将啥也弄得蒙了,倒也有番滋味。

可这窗啊,瞧出去,便是那小子布的景,就连她身上裹着的,也还是某人的旧被呢,他瞧这丫头啊,七早八早心早丢啦。

“我说丫头,既然这儿待着也触景伤情,就甭待了。”

银光一怔,停下了拿饼的手,瞅着他。

风家老爷瞧着她,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你爹我呢,自作主张,替你订了亲。”

这一句,让她惊得杏眼圆睁,失声月兑口:“你什么?!”

他不答,只噙着笑,眯着眼,继续道:“亲家呢,你也识得的,就你青云师叔的儿子。他叫什么去了?”

她嘴巴开开的瞪着眼前的亲爹,简直不敢相信,想也没想就道:“我不嫁。”

“你会的,他人都来了,已住进客房了。”

“我才不——咦?”反抗的话到一半,她猛地一愣,瞪着他,“师兄人来了?”

“嗯。”风家老爷,瞅着她,“来了,刚到,你娘正招呼他呢。你年纪也不小了,咱们想选日不如撞日,这几天找个时间就来热热闹闹的办这门亲事,我都已差了人,冒雨出门到各处去赶办你的嫁妆了。”

她惊慌的和他争辩着:“我以为你想要有人承继凤凰楼,师兄习的是武、是医,从来就不是商啊。”

“可你懂啊。”他老神在在的看着她,“这些年,你不都学了全?”

可她是为了阿静啊!

她是为了帮阿静分担解忧,为了不让他跑得更远,为了能随时知道掌控关于他的消息,她才会去插手商务的——

看着眼前老奸巨猾的亲爹,她心头一寒,爹都知道,知道她的心思,可他从未挡她,她还以为他打的算盘,和她一样,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不挡,是因为他本来就要她学。

“师兄打算入赘吗?”她气虚的做着垂死的挣扎。

“没有。”风家老爷兴致盎然的,再吃了一口小酥饼。“但他答应我,第一个孩子会让他姓冷。”

她小脸刷白,完全不敢相信。

风家老爷不理她槁木死灰的模样,只道:“第二个孩子呢,要让他姓风。”

“第三个孩子呢,我想想,姓戚好了,我一直觉得小楼娘家的姓还不错,然后如果你真那么会生,第四个再姓宋好了,你师叔向来宽宏大量,应该不会介意才对。”

她张口结舌的瞪着小几后那笑容可掬,满嘴胡说八道的亲爹,只瞧他拎着那小酥饼,凑到了她嘴边,贼兮兮的道:“就和你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想辙啊,傻丫头。”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后才猛然领悟过来。

一时间,她真是又羞又气又恼。

“这一点都不好笑!”她恼火的说,但还是张嘴一口将那已开始微冷的酥饼给吃掉。

风家老爷好笑的瞧着那气鼓鼓的丫头,将她嘴边沾到的芝麻黏下,道:“可这辙,挺好的不是?那小子若听见,总也得回来瞧瞧是不?”

她吃着嘴里香甜的饼,盯着眼前狡推的爹,心里还是有些毛。

“师兄真来了?”

“真来了。”

所以,爹是真想诱阿静回来?

“怎么样,现在,你嫁是不嫁?”风家老爷子笑咪咪的问。

银光瞅着他那抹笑,知道说不得,爹心底还是打着阿静若人没回,便要压她和师兄拜堂的主意。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她已经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况且,师兄向来好说话,届时真出了什么乱子,或者,没出什么乱子,她总也能应付他。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开口应道。

“好,我嫁。”

***

男人穿着蓑衣,在大雨中快步急行。

他穿街过巷,好不容易,回到了暂住的客栈房间将门掩上,方稍喘口气。

下雨天,天色暗得早,小间里,光线不清,一人独坐床上阴暗角落,曲着一膝,闭目养神。

瞅着那人,阿万月兑下蓑衣,从怀中掏出买回来的大饼和饭团,一一放到桌上。

“少爷,我弄了些吃食,你多少吃些吧?”

那男人闻声,却还是靠着床头,没有动,只淡淡道:“我不饿,你吃吧。”

唉,少爷这德行,怎么感觉比他出门前还要阴郁啊?

这明明,到早上都正常了不是?他的手干干净净的,脸也干干净净的,那吓人的模样,早已如同以往消失无踪了。

阿万叹了口气,只得自己坐下,吃起桌上的干粮。

可吃着吃着,他开始听见隔壁的喧哗谈笑声。

这地方不是什么上好的客栈,大商都去住上好的邸店,可也不会出钱让跟班们一块儿吃好睡好,这一处就是专收一般小贩跟班的地方,来这儿的人们,就是贪这便宜,就因这儿三教九流的人都在住,他才拉着少爷藏身在这。

只不过,因为便宜,这里隔间的墙板,当然不会好到哪去,它们薄得能教人一掌打烂,中间不时还会因为年久失修而漏空,人们正在说什么、干什么,只要竖起耳仔细听啊,那是啥都能听见。

“喏喏,你听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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