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嫉妒心,把他的温柔、他的柔情都抹煞。
这晚上她就失眠了。
躺在床上,数了半天羊,愈数愈混乱,就是睡不着,想起流理台上的一堆碗筷,大半夜爬起来洗碗。
然后,又躺了回去。看看时间,快三点了,她爬起来,又把碗洗一次,跟着清理厨房,刷浴白马桶,然后擦地板。
这些都做完了,天还是不亮。高纬度的冬天,不到八九点天不亮。她坐在窗台,瞪着黑漆漆的街道,失望的心情,像蚤子一样,爬满她全身,咬着她的骨肉。
吸毒的人无眠的夜。
她应该把他戒掉。
像戒掉烟戒掉吗啡鸦片一样,戒掉他。
将他戒掉。
一大早萧潘就打电话给她,然后就去赶渡轮了。等船时又打,在船上也打,一到他母亲家就打,晚上也打,临睡前又打。
算一算,一整天,前前后后,总共打了六七通电话给她,多有情绵绵似。
但谢海媚心里还是不痛快。前日一夜无眠,她的心更加晦涩阴暗。
棒天她一大早就出门,顶着寒气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窜。再一天就是耶诞了,很多人忙着买礼物,街上人很多,很热闹。
冷风吹着她半长的发十分凌乱,经过一家发型设计店时,她顿了一下。
萧潘喜欢揉她头发,她想着,心里又觉得妒跟酸,不多加思索,走了进去。
笔意的,要烫一个又蓬又卷的黑人米粉头。
“小姐,妳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美发师轻手轻脚撩顺她的头发,有点可惜的多嘴提醒她。
“不必了。”考虑了,她的心就会动摇。
“以妳的发质,其实最适合妳现在的直发,像丝缎一样,非常漂亮。如果非烫不可,我建议妳烫小卷就好,比较自然好看。”
“我不要小卷。”谢海媚铁了心,拒绝美发师的好意。
美发师无奈。总是有这种怪顾客。
烫完发,结果果然如她想的难看。
谢海媚瞪着镜子半天,没说话,付了钱和小费离开。
中午她没吃饭。明知道会胃痛,她还是吃了大半桶冰淇淋,吃得牙齿打颤,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驼着背,缩着脖子,勉强走了两条街,几次和一对对的情侣擦身而过,心里觉得更凄惨,眼泪几乎掉下来。
又勉强走了两条街,停在一家商店外。是家为人刺青的小店。透明光洁的玻璃店门,映照着她难看蓬松的米粉头。
她推门进去。店里只有一名光头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是老板。
“我想刺青。”不想多废话。
店主也不问原因,只说:“有一点妳必须明白,在肌肤上刺青后,虽然不是说完全无法消除,但去除刺青的过程会很麻烦。妳确定妳还想这么做吗?”
谢海媚点头。
扁头店主也点个头。
她在左边脚踝上刺了一颗破裂的心。
痛、热、麻、烧,好像同时有一万根针在扎刺着她。
望着渗着血珠的脚踝,她忽然想起那断掉的脚链。
这是不是,就叫自虐自残?
约莫是扇了风,还是刺青的后作用,那晚上她觉得喉咙怪怪的,不到九点就爬上床。然后一直醒来,喉咙像火烧,痛得说不出话,吞咽也困难。
夜半时她又冷醒,更觉凄凉,软弱无比。
萧潘现在在他太太身旁吧?
如果她从未遇到他,和他成了故事,她会一直坚强下去,独立照护自己,反正她一直那样过来了。
但她遇见了他,暴露她脆弱的一面,被柔弱逮住,再也收藏不回去,回不去一个人时的坚强,会想有个倚靠;在这种时候,不禁觉得更凄凉。
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旁,而在另一个女人——他名正言顺的老婆身旁——
她是自作自受。
她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却偏去犯了它,只能说活该。
她只能订正这错误,离开他,回去她自己一个人时的过去。要不,就找一个她需要时,可以、能够、而且会陪在她身旁的男人——
电话蓦然响起。她望了它一眼,不理不睬。
他是真的喜欢她吗?还只是舍不下她的青春?
尽避他口口声声说爱她,但算她心胸狭隘、思想肮脏,她无法不这么想。
电话仍旧在响,执着的,不肯死心……
不理、不想、不要去听——
“喂?”仍旧是投降了。
“媚……”果然是他。
“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想妳……”萧潘低低的吐着柔情。“妳好不好?”
怎么会好?!
她头昏发烧,喉咙痛,咳得整个肺都快跑出来似。
“我很好。”
“我打过电话,但妳不在。和朋友出去了吗?”
“嗯。”
“玩得开心吗?”
“嗯。”
“那就好。明天晚上妳有计画了?”
“对。”
“和朋友出去?还是去参加聚会?”他试探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告诉过他的。
“只是问问,我希望妳玩得开心一点。”
“你呢?开心吗?”带一点刺了。
萧潘听出她语气的酸,沉默不说话。
谢海媚咳嗽一声。他忙问:“感冒了?”
“嗯。喉咙很痛。”她脆弱起来。
“去看医生了吗?”
“晚上才觉得不舒服的。”
“多喝开水,好好休息,穿暖一点,媚。”
“不必担心,我不是小孩子。”谢海媚逞强着。
“我怎么能不担心。真希望我现在能在妳身边照顾妳。”
他这么说,她突然烦躁怨恨起来,口不择言:“说这些有什么用!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旁!”
“妳说的没错,对不起,媚……”
谢海媚吸吸鼻,鼻酸心也酸。
伤了他,也伤了她自己。
“我爱妳,媚。”
可他说再多他爱她、他担心她,都只是镜花水月。喉咙烧痛夜半醒来不能成眠的她,陪在他太太身旁的他,究竟是镜与花,水与月,到头一场空。
“我们还是就这样算了比较好。”难过不适让她口不择言,心里的怨及委屈不满都渲泄而出。
这样也好,她也不必再愚蠢下去,不必再有心酸被践踏辗碎的感觉。
“媚,妳身体不舒服,我们不谈这个。”
“我很好,健康得很。”
“媚,听话,早点休息,我不该打扰妳的。”
这话又勾起她恨。
“你最好都别再打电话来了。”
“媚……”萧潘叹口气。“我知道妳心里不痛快,都是我的错,我跟妳道歉。别意气用事,好好休息,等我回去,我们再谈好吗?”
“不,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身体的痛和心里的痛混成一团,她已经分不清哪个更教她难受,更令她鼻酸。
“媚——”
“我没有意气用事,这样对我们最好。再见。”
怕自己会后悔,一股气挂断电话,把电话线拔掉,将手机丢进抽屉。他或许会再打电话,或许不会,但无所谓了,反正她是不会知道了。
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洗了热水浴。两点了,然后吃药,早早上床睡觉。
“喂,蕃薯味,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台湾?回去放个假,妳好久没回去了吧?”陈易文递给她一杯鸡尾酒,又给她一串烤鸡翅。
这个男人太“浪漫”了吧?以前跟女朋友去去来来的,现在又要说服她跟他作伴吗?
“你在说服我跟你『私奔』吗?”谢海媚粗鲁的咬下一只烤鸡翅,不巧打了个喷嚏,鼻水差点喷到陈易文的盘子里。
“嘿,卫生一点!”陈易文连忙将盘子拿远一点。
“不好意思,我得了重感冒。”谢海媚红红脸,转开脸,用力吸一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