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起了个云髻后,听见脚步声从廊道上传来,她侧首眄向窗外。
映入眸里的是在春光照耀下,灿烂妖娆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娇艳桃花,她一时看得入神,忆及娘亲生前爱极桃花,所以府内才会遍植桃树,她不禁喃喃轻吟起幼年时,娘亲教她的一首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是在祝贺女子出嫁后,能使家庭和顺、子孙满堂、兴旺夫家。
然而她吟咏的嗓音却微露一抹戚然。
趴睡在她腿上一只浑身白毛的猫儿发出一声咪呜,用前爪轻挠了挠她的手,似是在安慰。
她垂首看着猫儿,幽咽的低语,“小豹,我一点也不希罕旺夫旺子,就算要我一辈子不嫁,我也愿意,我只求娘能好好的活着……”说着她哽了声。
娘亲在她六岁那年便过世了,她的遗愿,便是希望她在二十岁生辰这年能平安出嫁,从此拿下那骇人的人皮鬼脸,相夫教子,平顺的度过一生。
因此,纵使不喜今日爹特意安排桃花宴为她选夫之事,但她还是遵从爹爹的意思,要从今日前来的九人中挑选一人为夫,以便在下个月她生辰那日出嫁。
那样她便能取下人皮鬼脸,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
“喵呜。”猫儿轻叫一声,仿佛在回应着她什么。
那道脚步声在这时推门而入,穿越花厅走入内室。
“小姐,您准备好了吗?”觑向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自己的主子,莲月脆声问道。
“好了。”她将猫儿抱放到一只篮子里。
“咪呜。”猫儿似是不依的发出抗议。
“乖,小豹,我去去就回,你先在这儿等我。”她柔嗓哄道,伸手抚顺着猫儿的背。
猫儿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瞪着她,猫脸在她的手心轻蹭了两下,似是在催她快去快回。
她忍不住爱怜的咧唇一笑。
望见自家小姐露出的笑脸,莲月暗暗倒吸一口气,连忙取来一顶纱帽,为她戴上,遮住她的面容。
“小姐,咱们走吧。”
“嗯。”低应一声,符书儿步出闺房。
片刻,她来到花园中一处水榭,水榭旁遍植了红艳的桃花,在此赏桃,最是宜人。
她走进水榭,来到一张搁在矮几上的素琴前,在琴后落坐,深深吐息几次,平缓紧绷的心绪,这才启唇吩咐,“莲月,可以请他们过来了。”
“是。”莲月应道,匆匆离开。
不久,莲月再回来时,身后的陆总管领着八名年轻男子一起前来,他们在水榭前预先摆好的席位上依序入座。
一旁的侍婢连忙奉上果品佳肴,接着再为每人面前的杯里注满桃花酿,顿时酒香四溢。
“这桃花酿乃是扬州金钖酒铺所酿造,请各位大人尽情品尝。”陆总管招呼道。
有人举杯浅酌,有人目光望向水榭,意欲一窥佳人丽颜,可惜端坐在里面的佳人头罩一顶黑色纱帽,遮住了面容,无法瞧清长相。
今日有幸能前来符府参与这个桃花宴的人,都是经过符仲文特别精挑细选的人才,不论家世品貌才干皆是一时之选。
不提符书儿乃是中书令符仲文的掌上明珠,单单冲着她能旺夫的命格,便已有好几人对她誓在必得。
传言她相貌丑怪无比,但那无妨,娶回去后能使他们平步青云,那才是最重要的。
“书儿见过各位大人。”纱帐后的符书儿起身一福,微带怯意的嗓音低声说道。
“见过符小姐。”在座的八人也一起还礼。
接着便听见柔婉的琴音飘荡在水榭中,八人全都凝神聆听。
一曲抚毕,顿时响起喝采的掌声。
“小姐琴艺精妙,将这首凤求凰弹得妙极。”江上奉率先出声称赞。
“小姐的琴音足以绕梁三日,令在下回味无穷。”鲍康平也接着称颂。
“今日有幸聆听小姐此曲,在下真是不虚此行。”
八人争先恐后的献上谄媚阿谀之词,表达爱慕之意。
“谢各位大人谬赞,书儿献丑了。”符书儿语气平静的开口,她很清楚自己的琴艺只是普通,没有他们所言这般的好。
透过面前的黑色纱帐觑向前方那八人,犹如他们无法瞧清她的面容,她也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
这时水榭外忽然一阵春风拂来,枝上红艳的桃瓣在风中飘舞坠落,煞是美丽,那阵风也吹进了水榭,黑色的纱帽冷不防被风掀起。
符书儿低呼一声,慌张的伸手压下随风翻飞的黑纱,却已来不及,那一刻,众人纷纷惊恐的倒吸了一口气,瞠目结舌的瞪直了眼。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结了,静默得只听得到轻风吹拂的声音。
须臾,众人回神,有人失控的惊呼出声,“天哪,我方才看见鬼了吗?”
有人则失态的站了起来,倒退两步,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被骇着的蠢样。
鲍康平在震惊过后,旋即恢复镇定,从容的起身,拱手施礼。“符小姐,在下突然想到尚有要事待办,不得已需先行离开,就此告辞。”
“在下也是。”江上奉紧接着出声告退。这等丑怪惊人的容貌,就算她能旺夫,他也不敢娶,就怕夜里起来瞧见,活生生吓死自己。
“在下也是。”
不旋踵,八人尽皆走得一空。
见状,陆总管不悦的皱起了眉,但还是尽责的代自家主子送客。
水榭里,莲月忿忿不平的低咒,“这些人太可恶了!”
一回头,看见自家主子将手伸进纱帽里,似是在拭泪,她不舍的劝道:“小姐,是他们有眼无珠,你别往心里去。”
“……”符书儿沉默不语,眼里噙着一汪泪,她倔强的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吸吸鼻子,她默默的起身,眼看水榭前已空无一人,这才摘下纱帽,勉强露出一笑。
陡见自家小姐脸上那张血盆大口咧向两侧,露出了个诡异恐怖的笑容,饶是从小就伺候着她的莲月,也吓得猛地倒退一大步,寒毛直竖。
她暗暗搓揉两臂窜起的鸡皮疙瘩,抖了抖,也难怪那些人会吓得落荒而逃,小姐这模样,真的很像个吃人的恶鬼。
由于小姐命格奇特,因此打小就必须日夜戴着一张化成鬼样的人皮面具,以吓阻妄想来勾魂的鬼差,才能避免早夭,长风道长说,这叫以鬼制鬼。
那人皮面具有着一张血盆大口,眉长及耳,眼睛四周抹上一圈黑影,太阳穴到腮颊处涂了两大坨红艳如雪的胭脂,粉白的脸上长着一颗颗的麻子,这副模样就算是真的鬼瞧见了,恐怕也会吓得退避三舍吧,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莲月,我这模样,真的很像鬼吗?”符书儿幽幽低问。自六岁娘亲过世后,她便过着与世隔绝的幽居岁月,不曾出过符府大门,也不曾再见过外人。
见小姐目露哀色,莲月连忙摇头。“小姐,你不要伤心,是那些人太窝囊没用了,一点胆识也没有,这种男子日后就算嫁给他,一定也不能给小姐幸福,全都走了更好。”
心知莲月只是在安慰她,符书儿不发一言的重新戴起纱帽,说道:“我们回去吧。”
莲月连忙跟上她,怕她伤心难过,急着说:“小姐,你真的不要在意那些人说的浑话,是他们没有福气,娶不到小姐。”
符书儿细叹一声,“我不在意,我只是怕爹爹失望,他特地为我安排了这场桃花宴,想让我自个挑选夫婿,结果竟是这样的结局,爹若是得知了,一定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