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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只要一句话 第12页

作者:苏霏

那个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他再努力一点,下次比赛拿到第一名,爸爸就会比较高兴?

小男孩望著不苟言笑的父亲,正想开口问,却发现自己突然拔高,变得比爸爸还高——他变成大人了!

最神奇的是,家里的客厅消失,他发现自己正捧著一束鲜花,站在满是药水味的医院走道上。

他想起来了……他二十四岁,已经从费城的柯提斯音乐学院毕业许久,目前除了应邀与各乐团合作和举办独奏会之外,也已发行第三张个人演奏专辑。

他来医院,是为了探望一位因车祸住院的好友。他走过又长又阴暗的走道,推开了病房的门。

“嗨,今天感觉怎么样?”他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但是病床上的汪勤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与他一样,汪勤从小学毕业就和家人从台湾移居到美国,在柯提斯学院的时候,与他私交甚好。汪勤的主修也是钢琴,正前途看好,但是这一场车祸,却可能断送了他的职业生涯。

汪勤的右前臂在意外中扯断,神经受损严重,即使经医生抢救接回了断肢,那只手也无法恢复原来的灵活度。

“朗晨,”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沈默之后,汪勤忽然开口。“我再也不能弹琴了,怎么办?”

“不,不会的……医生说只要用心复健,你的手还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你真的是个很烂的骗子。”汪勤对他露出一个惨澹的笑。“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这只手不管再怎么复健,顶多能握握笔、写写字,要真正练琴,那是不可能的。”

对著那张毫无生气、万念俱灰的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能再弹琴,我还是我吗?”汪勤看著缠满绷带的手,接著看向他。“朗晨,要是有一天你无法再弹琴,会有什么感觉?”

他哑然。从他三岁时按下第一个琴键,所有人就告诉他,他生来就是弹琴的料,他真的不知道,不弹琴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热爱钢琴的母亲说,他有她没有的天分,可以完成她未能达成的梦想。身为知名指挥家的父亲说,他是朱家的孩子,在乐坛上的表现不能输给别人。

“你跟我是同一种人,朗晨。”汪勤接著说。“我们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目标,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一件事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天弹琴的能力被剥夺,我们还剩下什么?就像我现在这样,没了钢琴,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他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朋友绝望的声音,像只恶魔的手,残酷地揭开他不想见到的阴暗。

汪勤又笑了,笑容几乎透著怨恨。

“你知道吗?就连我爸妈,即使他们已经尽可能掩饰,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失望,这么多年来培养的小孩却是一场空……还有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安妮,也已经几天没来了。”

“你多心了,别再胡思乱想。”他困难地道,心中却有股想逃开的冲动。

他不想听汪勤说这些,一点都不想!

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又开始扭曲,下一秒,病房变成了舞台。

他穿著黑色礼服,坐在一架史坦威前,台下坐满了听众。

舒伯特即兴曲90号四,他知道这是他该演奏的曲目。

可是他惊恐地发现,脑子里除了曲名之外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抬起手,却不知指尖该落在何处,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就是连一个音符都无法弹出。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了?

“Boo——”台下的人开始嘘他。

“垃圾!谤本浪费我们的时间!”有人将曲目表砸向钢琴。

“不会弹就下台!没用的家伙!”

嘘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他头晕目眩,耳膜即将爆炸——

吓!

朱朗晨猛地惊起,身上满是冷汗。

好可怕的梦……

他心有余悸地喘著气,不由得庆幸梦的最后一部分,仅仅是梦,若他真在台上出过那种洋相,恐怕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睡意全消,朱朗晨套上衣裤,下楼来到厨房。

倒了一杯开水,他在餐桌旁坐下,饮下一大口冰凉的水,解了渴,却冲下掉那个灰暗的记忆。

他的朋友汪勤,在出院的第三天,跳楼自杀。

汪勤死了,但是那天在病房里他说过的话,却像诅咒似地无时无刻不纠缠著他。

没了钢琴,他就什么也不是。

他愈想忘记这句话,就愈摆月兑不了。

在那之后,他仍是照样工作,照样四处表演,周遭的人都未察觉任何异样,只有他自己明白,好友的自杀在他心中捅出一个黑洞,随著日子过去,那个黑洞只是愈加扩大。

渐渐地,他发觉只要一碰到琴键,心里就会出现一股近乎厌恶的抗拒感,仿佛那庞大的乐器是个不祥的怪物。那股抗拒愈演愈烈,甚至引出头痛、胃痛等他从未有过的毛病。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许,他开始强迫自己屏除所有情绪,像机器人似地上台演奏,直到最近的那场独奏会,当他差点无法完成最后一首曲子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离开一阵子。

但是到现在,离家已快三星期,他仍是茫然,仍是无法像过去那样弹琴。

他很怕,很怕汪勤说的是事实——没了钢琴,他就什么也不是。

除此之外,他也怕到最后发现,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存在价值,全来自他的钢琴天赋,包括他的家人。

说穿了,他只是个胆小的懦夫。

朱朗晨苦笑,拿起杯子正要再喝一口水,便看到吕飞絮无声无息地“飘”下楼梯。

“我吵醒你了吗?”他没有她那种走路不发出声音的本事。

“我还没睡。”

“写稿?”

“对。”

她搜出一包泡面,看样子是打算当宵夜,朱朗晨本想开口说她,随即又改变主意。算了,她肚子饿,家里冰箱好像又空了。

看著她站在炉子前,旁若无人地烧水,然后慢悠悠地放入面,他发现,心中的纷乱情绪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似乎总是这样不疾不徐的,凡事随著自己的喜好、步调,从来不勉强自己与别人交际往来,也不在乎旁人是怎么看她,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半分。

不一会儿,吕飞絮端著小碗公,在他面前坐下。“你要吃的话,橱子里还有一包。”

“我不饿。”朱朗晨收回视线,可是没一会儿,眼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她低垂著眼,挟起热烫的面条,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慢慢吃进嘴里。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嘴巴跟她的人一样,小小的,原本粉粉女敕女敕的唇色这时因沾上了些微油腻,像是涂了透明唇膏似的,变得更晶莹、滑女敕。

冷不防地,下月复传来一阵紧缩,竟蠢蠢欲动。

他骇然一震,被自己身体的变化吓了一跳。老天……他什么时后变得这样,居然连看女人吃面都会产生反应?!

似是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一脸奇怪地看向他。

朱朗晨不自然地咳了咳,赶紧没话找话说。“呃……你写作多久了?”

“快八年了吧。”

“这么久?”朱朗晨微讶,想到她应该跟方言欢一样年纪。“你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开始写了?”

见她点头,他又问:“你没想过要做其他工作吗?”

“为什么要?我喜欢写小说。”她边吃面边道。

她说得理所当然,他却另有一番感受。就因为喜欢,所以持续了这么久,那么他呢?弹了这么多年钢琴,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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