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两眼一亮,“小娘子若再不告知,恐怕老夫今晚难成好觉了。”
泾娘赧然一笑,伸手指了楼口。陆公迎指一瞧,正可瞧见捧着蒲团上楼的啾儿。
“蒲团?”陆公接过往榻上一置,惊喜莫名,拍手道:“妙极妙极!这下我陆公的论茗处,便添另抹韵味了!”
殷昼渭告辞,陆公捋须道:“不留下个名儿?”
“殷昼渭。”他说得简略。
那陆公一怔,想不到对方便是京城中被传得纷扬的殷昼渭,长安乃天子都下,高官大臣随时出现并不希奇,使人诧异的是传说中的朝中重臣竟是一个见识不凡的卓尔男子。
“难怪、难怪!”他朗笑,但眼光一接到泾娘,心忽“咯噔”一下,原本畅通无阻的笑险些给噎着。
“这位该不会便是令媛殷小姐吧?”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抹肯定。
陆公半晌呆住。
***
第二天,天色已然昏暗,显是一天傍晚又到来。
书房内,一人背手烦躁踱步,而——
书房外不远处,另一人搓手张望,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段公子,你在这里烦恼着什么呢?”师爷严三复拿着一卷羊皮卷笑问,段笃峒慌忙打哈哈略过。
“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严三复也没再同他多闲嗑牙,径自入了殷昼渭房里,留下段笃峒干瞪眼,愈是焦急。
不久后,从房中走出的严三复匆匆离去,他瞪着虚掩的房门,终于忍不住奔了进去。
“爷……”
殷昼渭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什么事!段笃峒刚想月兑口,猛地发现自己关心得不应该,看他神色不善的脸,心中叫苦,口中喏不成言。
“也……没什么。”
“没什么?”他不悦到极点,“没什么你跑进来耍我?!”铁拳助威地一拍檀桌,好大的砰然一声,吓得段笃峒身子软在一旁。
老——天!殷昼渭难得有暴躁的时候,他这是何苦来着?
门外匆匆进来禀告的小厮化解了段笃峒的困境,他说:“老爷,有圣旨到,在大厅候着。”
他眉一皱,大踏步而去,但当他接到圣旨,只脸色铁青地呆在原地。
“爷!”又鲁莽奔入的段笃峒满脸瞧急,“刚刚华府那边的探子来报,华府遇到贼匪了!”
殷昼渭脸色一变,抓住他的衣襟喝问:“小姐呢?”
“没有消息。”段笃峒被他钳得有些气窒。
殷昼渭猛地放开他,一声不吭就走。
严三复在后担忧地喊:“爷要夜闯华府?”
“是的。”不待他说出什么劝阻的字眼,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此时华府一角正笼罩在空前混乱之中——
林苑中葱翠处,一群黑衣人正与一个缁装女子厮杀得难舍难分,女子武功虽强,但似乎无心恋战,几次想冲开重围却反而被拦了下来,顿时手忙脚乱,更月兑身不得。
林苑不远处一间不起眼房中,一个粗鲁男子正一手挟住一个小丫婢迫问。小婢鬓发虽乱,仍倔强不挠,而房门门槛处正横躺着一昏迷厮仆,由地上散落的木凳可知其是在应门之时教人从后击昏,不然他的两眼也不会大睁得惊骇。
“说,你家小姐哪里去了?”华威容龇牙喝问。
苦心设下圈套,满拟进门便可瞧见美人,那知竞看到的是派守在门口的家仆横卧于前,佳人芳踪已杳,教他愕然情急之下,连假装也忘记。
啾儿从容呸了声,冷冷道:“小姐早就逃出去啦!若不是我啾儿这条腿早已扭伤,也不会在这里啦!”
华威容凶狠一摔,顿时将啾儿摔落于一旁。
“给我搜,整个华府就算我掀翻,也要将那美人搜出来!”说罢带头想身先士卒,却给旁边的獐头甲拦住。
“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何须劳动到公子?公子只管放心,小的定给您带来那美人人怀!”
鼠目乙奉谀地呼应:“是呀,公子安一百个心好了,奔劳的事待小的来,公子享受温柔乡,岂不美哉?”说时鼠目轻瞄房内啾儿。
华威容回头一瞧,便见委顿在一旁的啾儿虽容发凌乱,姿色更远不及殷泾娘,但清秀之姿,究竟难得——这么个色心一起,他立刻打退堂鼓。
“记住!找到殷小姐后决不能吓到她,就说本公子为了找她,正烦急奔忙着呢!”
“是!”小喽哕哈声而去。
地上只剩华威容一人,他蓦地一旋身,伸手带上了门,色迷迷地瞄着啾儿……
***
夜色深沉。
提步急奔,不知不觉中,紧握的掌心已蓄满冷汗。
翻墙越壁,远远兵器相交的声音便传入耳中,他的长剑已抽起。
圈子厮杀得激烈,地下倒着几具尸体,但仍以—敌十的人,是潇湘。
“小姐呢?”仗剑已刺倒两名黑衣客。
他一加入,声势立时大震,潇湘发现了他,许久以来的忧急自责儿令她崩溃,她狂挥手中长剑,嘶声叫道:“爷,华威容不怀好意,小姐给他带走了!”
他一震,剩下的黑衣客已难敌潇湘,他身形如鬼魅—掠。“查探他们的来历,别给我留下活口!”
***
而苑中房里——
“你想干什么?”啾儿步步后退。
“干什么?嘿嘿,这该怨你那狠心的小姐,她走了,那我只好将就将就些,换你服侍我了!”
“你敢?我虽只是一介奴婢,可也是殷府之人——啊!”
华威容将啾儿强按于床中,狞笑道:“哈哈!你瞧我敢不敢!别说是你,就是你那小姐,只要动一动她便是我的了,就算一时委屈,亦没有不从的道理!”腥唇开始往床中捂去。
就在此时,震动的床下忽爬出一纤细身子,一提手中发簪猛向床中华威容刺去——
本拟拿捏极准,哪知翻覆之间准头即失,只刺中华威容一层皮肉,杀猪般的叫声震天价响起,吃痛的华威容反手一抠后方——
泾娘整个身子向后摔去,直对椅角,慌乱中只道吾命休矣,然千钧一发中,一双有力的铁臂接住了她——
她脑中一醒,就要挣扎,而对方却置若未闻,一挥拳已将吓得呆了的华威容击昏,回手将她娇软的身子抱个满怀。
这样的惊吓,他一生中有一次,便够了……
熟悉的气息包围卜她,她呆一呆,难以置信。
“爹?!”
“泾娘,泾娘!爹来了!”他嘶声,紧紧将她搂于怀中,惊吓并不比她少。
她呼出一声长气,顿时手足瘫软了下来。“好在爹真的来了。”
“告诉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长叹一口,在他松手后拿来一件披风罩在衣衫不整的啾儿身上,怜惜地为她拭去泪水,口中虽叹气,唇边却带着微笑。
原来今天她们主仆俩应华绝容请柬之约赴华府后园林苑亭中的“对赋小宴”。但这小宴哪有什么名副其实的对赋?众位心高气傲的大家闺秀互相奉承,却暗有比拼之意,这样的宴会泾娘素来不喜,于是不久之后借口身子不适,退了下来。那知经密林之时,突遭一群黑衣蒙面客袭击,潇湘被缠住,混乱中华府的侍仆将她俩引至这间房中。
泾娘在里面早瞧出事有蹊跷,与啾儿一同商量之后,使计撞昏了那侍从,啾儿在外诱敌,泾娘却钻进了床底下,果然过不了多久,华威容出现,并张扬出丑恶面目。
“呃,泾娘满拟这一簪刺在他的昏睡穴,没料到刺得偏了。幸亏爹来了。”她朝他婉笑,一张脸给灯光一照,竟酡红似醉。
他心中暗暗奇怪,但转念必是遭历险故之故,心中痛惜,忍不住又要将她紧搂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