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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 第63页

作者:西岭雪

皇太极忙亲手扶起,抱在怀里笑道:“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正相反,你替朕出了这样一个平衡后宫的好主意,朕还要好好赏你呢。”

庄妃撒娇问道:“赏我什么呢?”皇太极故意沉吟道:“这个么可要好好想一想,你这个主意到底效果如何,朕还不是很清楚。要不这样吧,今晚就先在你这里实行新政,若是法子果然好,再赏你不迟。”

是夜被薰浓香,帐暖鸳鸯,皇太极与庄妃过了异常和美甜洽的一夜,无须细述。

次日诸妃按花名册每三月至少宠召一次的新令传出,后宫额手称庆,有口皆碑,都说幸亏庄妃妙笔生花,劝得皇上回心转意。

数月间,后宫接二连三,喜讯频传,庄妃大玉儿、庶妃那拉氏、伊尔根觉罗氏等都先后受孕,据太医诊脉均为男子,皇太极益发喜悦,以为是振邦兴国之瑞,因这一切都是采纳了庄妃的建议,故对她额外眷顾,更与别妃不同。而庄妃费尽心机才得到皇太极再度垂顾,再不像过往那般矜持自重,等闲看之,每每服侍,必尽心尽力,曲意承欢;且她这番苦心,原只求遮过自己怀孕之丑,倒并非意在争宠,故而不为己甚,每每劝皇太极分泽于其他诸妃。于是众妃感激涕零,益发推她为重,尤其东西诸宫那些素向不得志的妃子,更加感戴庄妃眷顾之恩,凡有疑难,大事小情都愿与她相商,大玉儿在后宫的威望日益高昂,虽然名列五宫之末,其实在众妃心目中的位置已经远居诸妃之上,足和中宫比肩。

那哲哲原本是有城府没心机的人,又向和大玉儿亲密,以她为膀臂的,虽然渐也察觉庄妃令行禁止,颇有些自作主张取代自己之势,却深知皇太极为人最重礼法,绝不至废后另立,况且大玉儿只是在妃子间受欢迎,真论邀恩,尚不及海兰珠之万一,故而并不放在心上,反而益发将诸事调度交与大玉儿,而庄妃也尽心悉意,必将每一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使宫中后妃有口皆碑,惟她马首是瞻。

第68节桂花树下的天仙女子(1)

七月,海兰珠诞下皇八子,皇太极眷爱非常,大宴三日,并特颁大清朝第一道大赦令,使万民共贺,普天同庆。满朝上下,俱已心知肚明,这位得天独厚的小王子,将来必会立为储君,继承帝位无疑了。

但是海兰珠自己,倒并不见多么开心。

她这是第一次生产,已近三十“高龄”,从怀孕到生产所经过的,是一条极为漫长痛苦的辛酸路,但也习惯了。每每疼起来,都好像生命没有尽头的样子,巴不得它赶紧结束——而一旦果真结束了,她却又若有所失,身上心里空落落的,这才知道当一个女人做着母亲的时候,当那个将要称她做母亲的孩子还寄存在她体内的时候,这女人是多么地充实有担当。

她拒绝去看那个哇哇哭泣的孩子,因为他竟然这样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她的身体,变成另一个独立存在。

海兰珠的性格里原本是有着一些不讲理的任性的,她拥有一件所喜爱的事物时,总是竭尽全力以一种最彻底的方式尽可能地完整拥有——当母亲拥有孩子,是在孕育期里最为包办容纳,密不透风的。那时候他是她一个人的,只有她可以感受他的心跳,举手投足,他依仗着她的生命而生存,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因为她。

然而现在,他自由了,独立了,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告别她的身体,以一种连她也不能预知的姿态与她对恃。这就是她的儿子么?他会一天天长大,离开她,离得越来越远。

她有一种异样的揪心。在这个举宫欢贺,万民同庆的时刻,她的心里充满的,却是一种深沉的近于绝望的无力感。她甚至从儿子的小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个字——悲剧。

她开始失眠,没完没了地做恶梦,醒着也会看到奇奇怪怪的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在奇奇怪怪地舞蹈。她哭泣,挥着手厉声叫那些鬼魂走开,她赶走那些自称是后宫主人的无主孤魂,求她们给她安宁。

但是她们漠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哭笑无度,挥洒自如,为着自己的悲欢而絮絮。她们穿着三秦五代唐宋元明的衣裳,钗环叮咚,足履飘然,穿行在她的周围,穿行在她儿子的周围,以舞蹈的姿态向她招手,命令她加入她们,与她们共舞。

她不愿意。她不肯放弃身边的情爱,不肯放弃这得之不易的宸妃恩宠,不肯离开关睢爆和她的皇上,她没日没夜地与她们讨价还价,呼喝她们,乞求她们,让她们走开,放过她。她说:这不是你们的地方,你们走,我就算占了别人的地方,也只是占了绮蕾的,不是你们的!

皇太极为了宸妃的不安而不安,看了太医看巫医,却就是治不好海兰珠的失眠症。还是素玛提点了一句:格格梦中一直喊着绮蕾的名字,或许佛法无边,可以给格格带来好运的。

于是,不等满月,海兰珠便挣扎着起来,让皇太极陪着、素玛扶着,去禅房看了一次绮蕾。她说,只有绮蕾的琴声,才可以为她带来宁静。

绮蕾在拜佛。

前朝的风云变幻,后宫的争宠邀封,都全不与她相关。

她已经是这红尘之外了断青春华艳的一个悟道者,是放弃了所有的名利财势与恩怨情仇的槛外人。儿子死了,察哈尔降了,额哲娶了大妃的女儿,皇太极已经登基称帝,海兰珠接替自己的位置住进了东宫,并且终于顺利地生下了皇八子,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和位置,她活在这世上的使命已完,再也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忧心萦怀了。

一生之中,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这样自在,这样了无牵挂。她再也不做噩梦了,她把那些纠缠都留在了关睢爆里;她再也无所求无所怨了,她所有的祈求都有了结果。

然而,她眼中的精气神儿却也因此散了。

她依然美丽,可是已经没了从前那不可直视的艳光,她依然俏如春梅,却只是一株没有香气的梅花,没有了以往那种凌霜的冷傲清华。

偶尔午夜梦回,或许她会记起,某一年的某一天,曾经有一个男人,对她许下终生的诺言:私逃出宫,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然而她拒绝了,就像她拒绝大清建国皇帝的宠封一样,她也拒绝了十四爷睿亲王的爱惜,她是连自己心底最强烈的愿望也要拒绝的,为了她的察哈尔。

而今,察哈尔已经成了一个虚空的名头,属于大清国的一部分,她终究是保全了它,还是彻底失去了它?难道她以往所做的一切,刺杀、入宫、失子,都只是为了帮助皇太极多征服一个部落?

那天,皇太极陪着海兰珠来到御花园,在碾房之外遇到了她,他看着那昔日的爱妃,只觉恍如隔世。登基之后,他虽然无法给她任何封号,却下谕免去了她的舂米苦役,许她另辟禅房独自清修。然而她却自愿仍然住在碾房,不恋奢华,拒绝安逸,也拒绝他的恩宠与眷顾。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倾天下的荣光,在她的眼中似乎都不值得一哂,即便此刻,她看着他,眼中也全无敬惧崇仰之色,也许在她清心寡欲的情怀里,只有高高在上的萨满神位才是她惟一的皈依,惟一的想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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