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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舊一點新 第17頁

作者︰亦舒

「我比較忙,時時外游,我事前看不出妙宜有什麼不妥。這個打擊對我很大,一些子女,父母無論做得如何盡力,他們總不滿意;還有,又有一些父母,子女無論怎樣努力,他們也不會高興。」

他深深嘆息。

侍應把她的早餐遞上來,遂心聞到一陣香味,銀元克戟比較小,幾只疊成一堆,像銀元那樣,遂心倒上楓樹糖醬及女乃油,大快朵頤。

二十分鐘將近過去,遂心輕聲問︰「據你觀察,妙宜可有親密男友?」

他仍然堅持,「沒有。」

「她為何住在宿舍?」

沒想到周新民這樣坦白︰「她同繼母之間有點意見,玫麗反對辛佑與妙宜太過親密。」

「你呢?」

「他們不過是名義上甥舅,不過,辛佑隨即否認,妙宜要求搬出去住,我明白玫麗的心事,她不想妙宜真的成為她的親人。」

「周太太不喜歡妙宜?」

「她倆關系十分客氣。」

「你呢,你又為什麼把妙宜留在身邊?」

「我正式領養妻子的女兒,也是恰當的做法。」

「你心腸很好。」

「這是份內事,但是我沒有做好。」

「你已經盡力。」

「警方一而再找我問話,可見對我懷疑,我願意合作。」

「周先生,警方很感激你。」

他放下咖啡杯。

「妙宜小時候長得像安琪兒,冰雪聰明,善解人意,小大人一樣,完全沒有麻煩,放了學自動做妥功課,勤練鋼琴,最後坐在電視機面前看卡通,呵呵笑。」

「直至幾時?」

「關小姐,你很聰明,直至她母親辭世,那年她十歲。」

「妙宜變壞?」遂心問。

「不,妙宜轉為沉默,有時三、兩天不說一句話,關小姐,我對少年人管教較松,他們吸一支煙、喝瓶啤酒、凌晨兩點才回家,我都認為正常。戀愛、渴望異性安慰,亦是人體生理所需,並無不妥,妙宜如有疑難,大可與我商量,原來,她一直把我當作外人。」周新民無限感慨。

遂心沒料到周新民是這樣一個熱誠爽朗坦白的人,看得出他真正痛心,大惑不解。

「警方一定要給我答案。」

像所有不能接受現實的親人一樣,他會終生尋求答案。

這時,秘書進來說︰「周先生,大通的赫昔森到了。」

周新民揚揚手,「請他稍等。」

秘書退下去。

遂心繼續問︰「妙宜的母親,患哪一種病?」

周新民忽然靜下來。

遂心看著他。

辦公室里一片靜寂。

健談的周新民忽然語塞。

遂心剛想追問,忽然之間,辦公室門推開,一個妙齡女郎婀娜地走進來。

斑大健碩梳波浪形長發的她,穿套裝毛衣窄身裙高跟鞋,打扮成五十年代性感明星那樣。

她毫不避嫌,輕輕走近,玉手搭在周新民肩上,嫵媚地說︰「在外頭都听見你大聲吼叫,嚇壞人,幾十歲了,一點修養也無,這可怎麼辦?」

周新民握住她的手,整個人松弛下來。

遂心恍然大悟,怪不得辛玫麗一直說見不到丈夫,原來這都是真的。

接著,那漂亮的女郎說︰「去開會吧。」

他像听話的孩子般站起來,取餅拐杖,同遂心說︰「關小姐,失陪了。」

那女郎攙扶著他走出去。

那是周新民的新歡。

他的女伴都有一個特色,她們都非常女性化,一個比一個柔媚。

遂心只得告辭。

說好二十分鐘,已經講了三十五分鐘,周氏十分慷慨。

罷想離去,那個美女卻折返自我介紹,「我叫王啟如,是周先生的助理,關小姐是警方督察?真是難得的漂亮。」

她一定是上海人,廣東人無論如何不會有這樣婉轉動听的口才。

遂心笑。

她說下去︰「我可以保證,新民同此案無關,我們在一起三年多,他對那女孩仁至義盡。」

遂心欠欠身,「我完全同意。」

「關督察真是明白人。」她寬慰。

她替遂心換一杯咖啡。

遂心問︰「王小姐你可見過妙宜?」

她搖搖頭,「人際關系應當化繁為簡,我也沒有興趣見辛玫麗及她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你的存在。」

王啟如笑一笑,「新民三年前已單方面申請離婚,期限將屆,辛玫麗自然知道我這個人。」

「她可有找你麻煩?」遂心問。

「她很明白事理,房子、孩兒、還有大筆現款,全照她要求撥至她名下,她相當滿意。」王啟如說。

遂心冒昧問︰「你真心愛周新民?」

「關小姐,我今年二十八歲,已不算年輕,三年前在工作時認識周先生,沒有他搭救,不堪設想,我十分敬愛他,願意侍候他,這是我真心答案。」

「可否告訴我,你當時做什麼職業?」

「我推銷電子字典,每星期跑爛一雙鞋。」

遂心不出聲。

都是一樣的故事,昔日粗糙的她今日養尊處優,外形煥然一新。

彼此都是成年人,一授一受,公平交易,皆大歡喜。

「第一任周太太患什麼病你可知道?」

「第一任周太太在美國舊金山居住,身體健康。」

「呵,我指周妙宜的母親。」

「我不知道,我從不主動提問,人家不告訴我的事,我不便追究,所以我的生活很簡單愉快。」

她極具智慧。

遂心點點頭。

這王啟如一直微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很快同周先生舉行婚禮了吧。」

她非常坦白︰「沒想過,現在也什麼都有,結了婚又離婚,干什麼呢,不如安于現狀。」

這才是男人心目中理想伴侶吧,不過,必須完全沒有感情,才能這樣撇月兌,像一個公務員,做妥工夫,按時出糧。

遂心也微笑。

王啟如送客。

看到大堂前時鐘,才知道原來已經十點正了。遂心離開新民機構後,主人家緩緩走出來。

王啟如過去捉住他。

「問你什麼?」

「妙宜母親的事。」

「你怎麼回答?」

「我什麼都不知道,無從答起。」

周新民說︰「那關督察,長得真像妙宜,笑起來,先朝下彎一彎嘴角,同妙宜的習慣一樣。」

王啟如輕輕說︰「我從未見過妙宜,無從比較。」

「是,」周新民說︰「你的確沒與她見過面。」

遂心沒有听到那一番話。

她折返辦公,畫了一張圖表,把所在中心人物全部列清楚。

黃江安走進來看到,說︰「可是與人無尤?」

遂心看他一眼。

「周妙宜極度不快樂。」

黃督察說︰「我同你也不是時時快樂。」

「你也有道理,阿黃,周妙宜的母親叫什麼名字?」「吳麗祺,十年前去世。」

遂心追問︰「因病辭世?」

「相信是。」

「相信?你猜測,沒有肯定答案?」

黃督察答︰「十年前往事,與本案無關,何必去揭人瘡疤。」

「也許,這事造成一個女孩心靈創傷。」

黃江安大聲答︰「我心上也有陰影傷痕,家父嗜賭,我月月欠交學費,這不代表十年後我會殺人,或是自殺。」

遂心瞪他一眼。

「我最反對童年陰影謬論,某人童年時家境貧苦,于是成年後形成貪污,又某人孩提時父母離異,故此他打劫銀行,一個人要自己爭氣,月薪五百元也要努力工作,同年薪三百萬一般殷勤。」

遂心輕輕鼓掌,「好勵志的演說。」

阿黃沒好氣,「我說的是真心話。」

「你也有道理。」

他總結︰「我是野草,不是溫室里的花。」

野草生長得最快最高,雨後石縫子里一大蓬一大蓬爭著出世。

「不,」遂心輕輕說︰「你是勁草。」

黃江安一听,高興得鼻子都紅了,「真的,遂心,你真的那麼想?」

遂心看著他,「我是你的知己,現在,請把吳麗祺這個人的故事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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