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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舊一點新 第11頁

作者︰亦舒

「你所見的,都是過江猛龍,當然不同凡響。」遂心說。

行李收拾妥當,遂心同黃督察通話。

「一切平安。」

「找到那個人沒有?」

「不是他。」

「可有證據?」

「我帶回樣本,可做去氧核糖核酸檢驗。」

「遂心,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

「這個謎團愈走愈深。」

「也許,我們走錯方向。」

「見面再說吧。」

遂心回去了。

她一直做夢,重返木筏上,抬起頭看滿天星斗,忽然之間,所有的星化作雨,紛紛落在她的頭上,照亮她的容顏,一雙強壯的手臂,把她擁抱得透不過氣來……

半夜起來,遂心恍惚地想與陳曉諾聯絡,但是她神志清晰,知道一發出電郵,對方便會知道她的身分。

她不忍心叫他失望。

把她當一個流浪兒吧。

還有,讓他以為周妙宜仍然在世,讓他錯覺有一日她會乘水上飛機再次去探訪他。

棒兩日,黃江安同她說︰「自從出院之後,你精神一直欠佳。」

遂心答︰「不,自從接辦周妙宜案,才恍然大悟,原來生活可以這樣多元化,我同你不知損失多少。」

黃督察忽然板起面孔,「可是你看她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

遂心點頭,「你說得對。」

她不想與這名個性一板一眼的警務人員有任何坳撬,社會的確需要他那樣的人才。

他看著遂心,「你的聲音軟化,為什麼?」

遂心不想回答。

這時,巢劍飛進來,「遂心,你不是在放假嗎?」

遂心答︰「在家無事,悶極了。」

「那麼,周妙宜的追思禮拜,你去一去。」

黃江安抗議︰「她已不辦此案。」

巢劍飛看牢遂心,「你怎麼說?」

遂心笑,「我與阿黃一起去。」

「阿黃手上至少有三宗謀殺案,忙得喘氣,你一個去得了。」

遂心換上黑色套裝,靜靜坐在小小禮堂最後一排。

真沒想到有人比她更遲。

那人穿著黑色西服,結黑色領帶,站在門口。

他垂著頭,整個人洋溢著哀傷,一聲不響。

牧師叫大家一起禱告的時候,他也閉目默禱。

這是誰,為什麼比別人都傷心?

散會了。

只見周太太過去輕輕與他說話。

遂心暗暗留意這個人。

他忽然抬起頭來,遂心立刻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

他卻一逕走過來。

用手迫切地搭住她肩膊,想看清楚她是誰。

遂心明白,她愈來愈像周妙宜了,連這位先生也幾疑眼花。

他看清楚不是妙宜,眼神失落悵惘。

遂心無奈。

他低聲道歉︰「對不起,認錯人了。」

周新民太太卻過來說︰「呵,關小姐,你好。」

遂心向她招呼。

「這是我兄弟辛佑。」

呵,名義上是妙宜的舅舅。

他應該這樣傷心嗎?當然不,這內里,有因由吧。

她站起來,看牢他。

他像是有點混淆,不聲不響站到一邊。

周太太客套︰「關小姐,謝謝你的時間。」

遂心輕輕問︰「周先生可是在外埠?」

遂心與周太太握手告辭。

遂心的手提電話響,她走到一邊去听。

「遂心嗎,阿黃。」

「你明知在追思禮拜上電話聲響起來是多麼可憎。」

「遂心,報告結果出來,真確與那人無關。」

遂心松了口氣。

「你可看到別的蛛絲馬跡?」

「周新民避而不見。」

「他的確有生意要談。」

「周氏做哪一行?」

「出入口生意,他進口日本制車呔。」

「不是火石牌吧,該廠因車呔表層月兌落,造成交通意外,人命關天,大量回收賠償,廠方將近關閉。」

「不,是橋石牌,但也似乎受到牽連,只得十萬火急開會找對策。」

「你跟得很貼。」

「咦,上頭找我。」他掛斷電話。

遂心這時听見周太太說︰「是,的確有三分像妙宜。」

這是在說她嗎?

辛佑向她走近。

遂心微笑,「辛是罕見的姓氏。」

他也說︰「我沒踫見過第二家姓辛的人。」

「你讀過辛棄疾的《青玉案》嗎,‘暗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辛佑點頭,「由你讀出來,特別動听。」

「辛先生,請問你從事什麼職業?」

「我的老朋友很喜歡叫我的新朋友猜我的職業。」

「讓我也來猜一猜,可是一位作家?」遂心說。

辛佑搖搖頭。

遂心失望,她很盼望結識一個寫作人,了解創作的神秘過程。

「再踫一次機會,你是電腦專家。」

他自口袋取出一張名片,交到遂心手上。

遂心一看,「呵,是心理醫生。」

周太太走過來,「你們在談什麼,辛佑,車子在等,關小姐,送你一程好不好?」

「我有車,不用客氣。」

遂心告辭。

回到家里,一進門便看見在愛門頓帶回的那只背囊,她一直沒有打開它,也不打算把髒衣拿出來洗,她想完整地保存回憶。

她把它背起,在屋子里到處走一回,又輕輕放下它。

從飛機上往下拍的船屋照片,已經用銀相架瓖起來,放在書桌上,她不自覺,這一切,都是周妙宜做過的事。

遂心嘆一口氣,斟出一大杯咖啡。

她決定去探訪心理醫生。

她與看護預約時間。

「我很急想找醫生談談。」

看護說︰「那麼,明日下午六時吧。」

「這麼晚,天都黑了。」口氣像足心理病人。

看護笑,「我們只得這個鐘數,要不,下個周一上午。」

「好好好,我接受。」

遂心她想知道,周妙宜有無找舅舅申訴過煩惱。

她準時上門去。

辛佑看見她,似沒有太大意外。

他請她在貴妃榻上躺下。

前一位病人必定是位女士,枕上尚有余香,幽幽地,像一只無奈的玉手,十分躊躇,不敢伸出來,又不甘心縮回去。

遂心認得這只香水,叫「我會回來」。

辛佑輕輕坐下,問︰「你心中有疑難?」

「是,我想看心理醫生已經很久。」

「有關工作壓力?」

「不,是私人生活,我感到女性的巨大壓力,有首民歌,一開頭便這樣唱︰所有女子的命運都十分悲切,永受牽制管制……」

辛佑沉默一會兒,才點明她︰「你是現代女性。」

「是,我們又可以去到哪里?」

「世界每一個角落。」

「這麼說來,是我個性自我壓抑。」

「你是否仍在等待一個強壯的異性來釋放解救成全你的生命?」

遂心微笑,「不,我不至于那樣天真。」

「那你渴望什麼?」

遂心忽然答︰「找到一個靈欲合一的理想伴侶。」

她為自己的聲音中強烈的渴望吃驚。

可是,說出來了,心里又像得到發泄。

還好,這個陌生人是個心理醫生。

遂心轉過頭去,看見辛佑在專心聆听。

遂心輕輕嘆口氣,沒有對象可以訴說心事,只得花昂貴的費用,叫專家坐著听。

遂心輕輕問︰「妙宜來過嗎?」

「如果她來過診所,她也是我的病人,我不便透露她的情況。」辛佑說。

看,還有一個好處,專家守秘,沒有是非。

「假使有病人向你坦白招供,他們有犯罪紀錄,你會怎樣?」

他笑笑,不答。

遂心說︰「像听告戒的神父,這種秘密守在心里,真怕會化為腫瘤。」

辛佑說︰「我有一個朋友,人家一說︰‘告訴你這個秘密……’他就擺動雙手,‘我嘴疏,千萬別告訴我任何秘密’。」

「他真有智慧。」

「你呢,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請問周太未婚之前的名字叫什麼?」

「辛玫麗。」

遂心贊說︰「漂亮的人,美麗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遂心,是從心所願的意思。」

「華人總覺得一切發自心房,其實心髒功用止于循環血液,情緒由腦部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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