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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煙花寂寞 第21頁

作者︰亦舒

「所以她痛苦。」編姐提醒我。

「我要去航空公司去看看來回機票什麼價錢。」

「充什麼大頭鬼,到旅行社買包機票吧,便宜得多。」

半夜,發生一件事,令我覺得自己仍然是被愛的,不禁雀躍。

是楊壽林,他在半夜與我通電話。

「有一個叫張煦的來了,你知不知道?」

他?他來做什麼?我剛要去找他呢。

「你怎麼知道?」

「我爹明天請他吃飯,你來不來?」

我怎麼給忘了?楊伯伯原來是張家的朋友。

「我見你為了這件事走火入魔,所以索性助你早日飛升,這次也許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蛛絲馬跡。」

「壽林!」我太感動了。

壽林仍然冷轉的,「這不表示我贊同你的所作所為。」

「壽林,請告訴我,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明天晚上八點,瑪歌。」

「是是是。」我心花怒放。

「你且慢高興,張煦帶著他女朋友來。」

「什麼?」我如被冰水照頭淋下。

「所以說你,事事如同身受,這同你又有什麼關系?」

「那女的是什麼人?」

「是他的長期女友,一個芭蕾舞娘。」

哦,是她,我亦听過。

但是姚晶過世才那麼短短一段日子。

「明天依時赴約吧,別想那麼多。」

我一夜不寐,兩只手枕在頭下,想起很多事。由此可知壽頭還是關心我。能夠有這樣一個男友,也夠幸福的。男人的通病是翻臉不認人,所以長情的男人特別可愛。

有一個朋友,始終懷念他的原因,亦是因為這個優點,他不但紀念前妻,前妻所生的孩子,連前任岳母、小姨子、小叔子都善待得不得了。吃飯踫見前妻的親戚,馬上站起來招呼,這一點真令人心服。

看情形壽林也是這樣的人。

即使離婚還可以做朋友的男人,就是這種人,他會對他的女人負責。

沒結婚就想到離婚後的日子,真虧我這麼遠大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我拉著編姐一同赴宴。

這就是做女人的好處了,多一個獨身女客,誰會介意?但換個男人去試試,白眼就叫你吃飽。

到這種場合,我是穿戴得很整齊的。

楊伯伯的台子黑壓壓坐滿了人,連我們共十個。我的座位剛好對牢張煦。

楊伯伯給我們介紹,張煦似對我沒有印象,坐在他左邊的是他母親。這位老太太也來了,六七十歲的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出頭模樣,頭發挽在腦後,打橫別一只鑽石發簪。

真服了張老太太年紀這麼大,還這麼孜孜不倦地打扮,當年的風華尚可以捕捉,尤其是皮膚的顏色,至今還可以給甲減。

她只微微給我一個眼色,算是招呼過了。

坐張煦右邊的是他女友,是個很洋派很美的女郎,華裔,但肯定已不會說中文,非常年輕而且有氣質,小巧面孔,長長脖子,正是芭蕾舞娘的特色。

張煦的態度仍然一樣,高貴而矜持,冷冷的叫人無法捉模。

這個樣子吃頓飯,叫我怎麼開口打听消息?

晚飯時間誰也沒提起私事,話題盡在市面局勢上繞,各有各的意見。

壽林坐我身邊,一貫地服侍我,問暖噓寒,旁人說什麼也看不出咱們之中有裂痕,含蓄得這樣,就是虛偽。

好不容易挨完一頓飯,我趁散席那一剎那走到張煦那頭去。

我要求與他談談。

「還記得我嗎?」我問。

他點點頭︰「你是徐小姐。」

「張先生,我已把姚小姐的遺產成立一個基金,照顧女童院的女孩子。」

他面孔上什麼也沒露出來,仿佛一切已成過去,仍然只是微微頷首,看樣子他是不會同我正面接觸有關姚晶的問題。

「姚小姐本人亦有個女兒,你知道嗎?」

張煦一怔,但他掩飾得很好,也沒有對我表示反感,他說︰「過去的事,不要提它。來,下星期裘琳表演的節目,你一定要來看。」

原來此行是為著陪那女孩子到本市表演。

只在這一點點功夫里,裘琳已經注意到男友在同旁的異性說話,她立刻過來叫張煦幫她披上外套。

我再沒有辦法,只得退下陣來。那邊張老太太正與壽林客套著︰「快些成家立室也是好的,你爹只得你一個,抱孫子要緊。」

髻中插鑽石簪的老太還掛住孫子,中國人的香火觀念太過牢不可破。

我睨壽林一眼,壽林嘆口氣說︰「來,我送你們回去。」

張老太斜斜看著我,目光並不十分贊許。我心想︰去呀,在楊伯伯面前說我壞話呀。因為老認為她迫使姚晶婚姻失敗,所以對她沒有好感。

楊伯伯與陪客還有話要說,壽林先送我們。

編姐在車中向我吐吐舌頭,「有那麼厲害的婆婆,什麼樣的好丈夫都補償不了。」

我說︰「嫁人的時候,眼楮睜得要大,不幸踫到一把聲音可以退賊的伯母,都還是抱獨身主義算了,誰說婚姻是兩個人的事?」

「無聲狗才咬死人。」編姐說。

楊壽林啼笑皆非,「你們兩個做新聞做得上了身,這跟你們有啥子關系?張伯母這麼高貴漂亮。」

編姐憤憤不平,「是,但是她的高貴是把人踏在腳下得來的,這有什麼稀奇。」

「小姐們小姐們,我不想加人戰團。」他大叫。

「今天謝謝你,壽林。」我說。

他看我一眼,不出聲。

「有空再叫我出來。」我低聲說。

他沒有回答。

車子到後,他送我們到門口,說聲再見便離去。

「楊壽林真是個好人。」

「悶。」

「那麼嫁石奇,你敢嗎?」編姐瞪我一眼。

「你問到什麼?」

「我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你呢?」

我搖搖頭,惆悵地說︰「人們已經忘記姚晶了。」

第八章

「誰說不是,任你天大的新聞,過一百日也不復為人記得,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不行,我還是得從張煦口中套出消息來。」

「算了,別死心不息,他們倆又沒孩子,姚晶一去,兩人的關系便告終止。」

難怪女人們要生孩子,人死留名,雁過留聲,孩子身上有她的血液,就算報了仇了,怎麼甩都甩不掉,男人再狠心薄情也莫奈何,是以晚娘要刻薄前頭人的兒女!不得了,我發現的真理越來越多。

編姐說︰「我們原班人被約好去看芭蕾舞,你知道嗎?」

那個裘琳自是女主角嗎?當然不可能,洋人組的班底,她充其量是個龍套,如果演天鵝湖,她是其中一只鳥,如果演吉賽爾,那麼就是其中一只鬼。饒是這樣,還亂派票子,由此可知,這種表演動輒滿座,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不要去,我不會得欣賞,足尖舞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種雜技。」

編姐啼笑皆非。「難怪張老太太說你不羈。」

「她說什麼?」我揚起一條眼眉毛。

「她說愛吃韃靼牛排的女人都不羈。」

「哈!」我用手叉住腰。

「她喜歡控制別人,你發覺沒有?」

「不要去說她了,這個老巫婆,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麼姚晶永遠不肯去紐約。」

「也難怪她要把錢給你了,她身邊沒有一個值得的人。」

「有,劉霞。」我說,「她是個好人。」

「劉霞不肯受。」

「我又有什麼值得?」我問道。

「你幫過她。」

「那也算?」我苦笑。

「對一個寂寞的人來說,一點點力量她都會記在心頭。」

我低下頭,想了很久,終于問︰「看芭蕾舞,穿什麼衣服?」

「窄窄的春天麻布大衣,白手套,捏一只皮手袋,穿高跟鞋。」

我說我沒有那樣的行頭,「不去了。」

「我只有一套出客的衣裳,今天已經穿過,再也不能穿。」編姐很狡檜,「你代我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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