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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爛 第8頁

作者︰亦舒

杏友頭暈腦脹,眼前有一點點金星飛舞。

「把戒指月兌下來,否則我即時報派出所。」

杏友默默除下指環,交到周星芝手上。

「他還是一個學生,下次,請你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周星芝轉頭就走。

杏友听見自己問︰「他……幾時回來?」

周星芝背看她說︰「對,差點忘記同你說,他不會再見你,父親雷霆震怒,已經將他禁足,他要走也可以,」冷笑,「光看身子出來,由你養活好了,從此周家一切與他無干。」

杏友張大了嘴,耳邊嗡嗡聲。

周星芝自頭到尾沒有再轉過身子來,「你有那樣大的魅力嗎?劃不來呢。莊小姐。」

她拉開門走了。

很明顯,那輛跑車也是她的。

周星祥是名學生,尚無經濟能力,他用的一切,都屬于家里。

杏友怎麼沒想到。

一個大學生怎麼可能有花不完的資源。

為著討好杏友,他不惜擅取家中資產。

杏友稍後跑到電訊局打長途電話找周星祥。

半晌,服務人員同她說︰「小姐,紐約這個電話號碼已經取消。」

杏友頹然回家。

這一等,又過了個多月。

杏友每日盼望周星祥會在門口出現。

「讓我們一起闖出新世界,星祥,不怕,我們可以找工作,獨立生活。」

這番話,莊杏友反反復覆不知講了多少遍。

可是,周星祥始終沒再出現。

他交給杏友的現款漸漸花光,杏友困惑地想︰這是她的終局了嗎,才廿一歲多一點點,她已經走到盡頭了嗎。

母親要是知道她今日那麼吃苦,不知道會傷心到什麼地步。

一個大雨天,有人敲門。

門外是莊國樞太太。

她輕輕問杏友︰「好嗎?」

杏友傻氣地笑,看上去有點痴呆。

莊太太有點心酸,進屋子坐下,低聲說︰「你的事,我听說了一點。」

杏友不語。

「杏友,眼光放遠一點,讓周星祥畢業再說。」

杏友低頭,不發一言。

「我見過他,他說等父母息怒,然後再想辦法,叫你等他。」

杏友牽牽嘴角。

「他被大人關牢,行動不便,整日受司機監規,護照同駕駛執照以及信用卡支票簿統統沒收,十分吃苦,又愧對你,不能解釋。」

杏友忽然微微笑了。

「你們其實都還是孩子罷了。」

杏友忽然開口︰「不,我已是大人,只不過我比較愚蠢。」

莊太太嘆口氣。

「你打算怎麼樣,上學呢,我們可以資助你。」

「不,我會找工作做。」

「杏友,為何多次拒絕我的好意?」

「人是獨立的好。」

莊太太不去理她,自手袋中取出一疊鈔票放在桌子上。

杏友微笑,「你的恩典,我會記住。」

「你同你爸是一樣硬脾氣。」

杏友站起來送客,精明的莊太太一眼看到她的腰身,忽然征住,像是雷砸般,不禁握住杏友的手,「你─」杏友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已經約好醫生,只是籌借不到費用,現在問題已經解決。」

「不,杏友,請你三思。」

杏友抬起頭來,「我還有什麼選擇,了然一人,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麼能拖著一個孩子累人累己,一起溺斃。」

「胡說,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我怎麼好造成他人的負搶。」

「讓我回家同你伯父商量。」

「不,請別把這件事宣揚出去,我已決定爬起來重新做人。」

「杏友。」

「踩得這樣滿身血污,也是我自己的錯,我太會做夢,太相信人,我吃了虧,一定學乖。」

莊太太實在忍不住,掏出手帕拭淚。

人客終于走了。

杏友抒出一口氣。

她一直微微笑,當一個人不能再哭的時候,也只能笑吧。

第二天上午,她收拾簡單衣物,預備到醫務所去。

一打開大門,看到莊太太自車子下來。

杏友後悔沒有早五分鐘出門。

「杏友,我有話說。」

即便在這種時候,杏友也還是個識好歹的人,她低下頭輕輕回答︰「我已經決定了。」

「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未曾預先征求你同意,是怕你不肯見她。」

「誰?」

「是周星祥的母親周蔭堂太太。」

杏友一听,馬上說︰「我約會時間到了。」

「杏友,可否給我們十分鐘時間。」

杏友十分尊重這位伯母,可是此刻的她像是一只走投無路的心動物,已經受了重傷,急于要逃命,一听見敵人的名字,更嚇得臉色煞白,使勁搖頭。

莊國樞太太說︰「有我在這里,我會主持公道,你放心。」

杏友仍然搖頭,掙月兌莊太太的手。

「杏友,你不急赴這個死亡約會,給自己及胎兒十分鐘時間。」

杏友征征地看看她。

這時,黑色大房車門打開,一位中年婦人下車來。

呵,周星芝及周星佯長得完全像他們的母親,四十余歲的人仍然漂亮奪目。

周太太第一次看到莊杏友,也呆住半響,听星芝說,這年輕女子是不折不扣的狐媚子,陷星祥于不義,真正聞名不如目見,她面前的莊杏友瘦削、枯稿、萎靡,像新聞片中的難民女,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敵意不覺減了三分。

莊太太拉著二人進屋子里坐下。

她們連手袋都沒有放下,都不打算久留,或者是覺得地方太簡陋,不放心擱下隨身攜帶的東西。

莊太太有話直說︰「杏友,給多五個月時間,把孩子生下來。」

杏友嗤一聲笑出來。

周夫人忽然發覺這女孩子有一雙炯炯倔強的眸子。

「杏友,讓周太太負責你的生活直到孩子來到這個世上,然後讓她送你出去讀設計,這樣,你多條出路,你看這個主意如何?」

杏友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不褪,這時的她已經瘦得眼楮深陷牙床微凸,像骼體似,似笑非笑更加怪異。

「這也是一個選擇,你看怎麼樣?」

杏友張開嘴,她听得她自己問︰「星祥─」周夫人沒等地講完,立刻說︰「星祥下個月同台塑的王小姐訂婚。」

她語氣肯定,不會再讓步,「莊小姐,我會小心愛護這孩子。」想到嬰兒可愛的小手小腳,不禁微笑,「請你給自己一個機會,留下孩子的生命,同時,也使我們周家安心。」

莊太太無奈地對杏友說︰「他們只能做到這樣。」

周夫人說︰「孩子生下來,我會正式收養他,我已通知律師辦合法手續。」

周家大小辦事方式其實全一樣快捷妥當,有錢易辦事嘛。

「孩子,是男是女?」

杏友答︰「我不知道。」

周夫人說︰「男女都一樣。」

三個女子都停止說話,沉默下來。

夏季已經過去,秋風爽朗地吹進客廳,一並把街外小販叫賣聲也迭進來。

莊太太咳嗽一聲,把杏友拉到房內。

她輕輕說︰「留下余地,將來也許可以轉寰。」

杏友慘笑起來。

「來日方長,杏友,請你點頭。」

杏友緩緩坐下來,這也是她唯一可走之路。

「我打電話到醫生處取消約會。」

杏友抬起頭,「你對我的恩惠,在我生命至黑暗之際照亮我心。」

莊太太忽然流淚,把杏友擁抱在懷中。

兩位太太終于滿意地離去。

杏友忽然覺察到這是她生命中第一宗交易。

傍晚,有人敲門,一個長相磊落的中年女子滿臉笑容地說︰「我姓彭,莊小姐叫我彭姑好了,我來服侍你起居。」

當然是周夫人叫她來辦事的。

杏友已經倦得不能拒絕什麼。

半夜,杏友雙足忽然抽筋,正在申吟,彭姑一聲不響過來替她按摩擦油,並且喂她喝粥,杏友沉沉睡去。

醒來,見彭姑在編織淺藍色小毛衣,看見杏友注視,笑說︰「一定是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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