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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爛 第7頁

作者︰亦舒

莊郁培一直沒有完全蘇醒。

下午,學生絡繹不絕地來采望他,多數只在床邊逗留一刻便離去。

杏友這才知道父親是這樣受學生尊重。

第二天,莊國樞太太先來。

看到周星祥,有點意外,頷首招呼。

這位端莊大方的太太努力與病人說了幾句話,然後盡力安慰杏友。

「你那房的叔伯可有什麼表示?」

杏友冷冷地搖頭。

「杏友,我們願意鼎力幫忙。」

杏友倔強而堅定,「謝謝你,我自己會辦妥一切。」

「有需要通知我。」

杏友送她出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本來已在彌留狀態的莊老師忽然伸了一個懶腰,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哎呀,大夢誰先覺。」

杏友連忙過去叫他,「爸,爸。」

莊老師微微笑,聲音像一條絲線般細︰「如璧,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那笑容剎那間凝住,有點詭秘,有點淒惶,杳友立刻知道父親已不在這個也界上。

她想撕心裂肺地尖叫渲泄心中的悲痛,可是一時間只能夠呆呆地站著。

周星祥走近,握住她的手。

那天晚上,莊國樞親自到清風街來表示關切,杏友又一次婉拒了他的好意。

他放下的一張支票,也被杏友稍後寄返。

周星祥辦事能力叫杏友欽佩,他鎮靜敏捷,從來沒有提高過聲線,已經十分妥當。

家里繼續有莊老師的學生前來慰問。周星祥一一招呼,他說︰「我也是莊老師的學生。」

家裹熱鬧了一陣子,整天都有人客陪杏友說話,周星祥喚人送考究的茶水糕點糖果,客人坐得舒服,一兩個小時不走。

杏友的悲傷得以壓抑下去。

這才想起,「星祥,你不是應該回家去了嗎?」

他笑笑,「沒關系,這里有要緊事,我多陪你一陣子,杏友,我們到歐洲散心可好?」

杏友征住。

「先到倫敦,再去巴黎,你不必帶衣物,我們買全新的。」

對周星祥來說,講同做一般容易,他立刻替杏友辦妥旅游證件,帶著她上飛機。

那一個星期,無異是莊杏友一生中最恢意的幾天。

他們住在皇家倫敦攝政公園的公寓內,天天到最好的館子吃各式各樣名菜,杏友一切听他的,他從不叫她失望。

有時一擲千金,有時不花分文,逛遍所有名勝,他們同樣享受露天免費音樂會,可是也到夜總會請全場喝香檳。

自早到晚,兩個年輕人的雙手部緊緊相纏,從不松開。

「杏友,快樂嗎?」

杏友用力點點頭。

第三章

去巴黎前夕,周星祥說︰「來,我同你到一間拍賣行去。」

「阿。」

顯然已經預約好,經理立刻出來招呼他,「周先生,有關對象可有帶來?」

周星祥十分從容地取出一只普通的棕色紙袋,交給那人。

那人小心翼翼伸手進紙袋,「哎呀」一聲低呼。

杏友好奇,只見他手中拿看只小小白色陶甕瓶子,瓶子外用銀網絡套住,糾結她瓖著許多寶石。

那人似乎驚魂未定,「這是世紀初新藝術時代貝基斯的手制品!」

周星祥說︰「我有一對,求沽。」

經理立刻說︰「一對,我立即付一萬鎊現金支票。」

周星祥笑著自另一邊口袋襄掏出另一只。

經理馬上進房去。

杏友輕輕問︰「是古董嗎?」

經理匆匆出來,手中已拿看支票,像煞怕周星祥改變主意。

周星祥二話不說,簽了字據,拉著杏友便走,笑說︰「可以去巴黎了。」

杏友有點顧慮地問︰「你變賣的可是家中之物?」

周星祥答︰「是我早年的收藏品,買下來等升值,果然有得賺。」

他拉著她到巴黎。

那五光十色的都會叫杏友目眩心馳。

他倆在舊書檔一蹲便大半天,逛美術餡,在路邊喝咖啡,或淨在公園蹦踐,累了,躲酒店套房整日不出來,听音樂、睡懶覺。

「真不想回去。」

杏友間︰「不走行嗎?」

他吻她額角,「不行,學校假期已過,我得回去報到。」

杏友微笑,「我等你回來。」

「我交待過後馬上接你過去結婚。」

杏友衷心覺得她的噩運已經過去。

他送她回到清風街,把手頭上所有現款都掏出來放到她手上。

「我即去即回。」

可是走到門口,他又轉過頭來。

「杏友,祝我幸運。」

杏友看看他出門。

周星祥到了那邊,還打過一次電話給她。

接著十多天過去,毫無音訊。

呵,是叫什麼絆住了?

杏友這才發覺,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可是,她有堅強信念,他的確愛她,她每天等他來接。

一日,正在收抬父親舊書,听到門口有汽車停下。

她探頭出去,看到的正是周星祥的跑車。

「星祥!」她興奮得太叫。

忙不迭去拉開門。

從跑車里下來的卻是一位秀麗的少婦,她上下打量杏友,「是莊小姐?」杏友訝異地問︰「你是哪一位?」

「我是周星佯的姐姐周星芝。」

杏友連忙滿面笑容,親切地叫一聲「姐姐。」

「我有話同莊小姐你說。」

「請坐來。」

周星芝走進屋去,目光略為游走,像是不相倍這狹窄簡陋的一角就是客廳。

她挑張沙發坐下來,再一次端詳屋主,「你就是莊杏友?」

杏友已經有點坐立不安,「是,我是。」

「你同星祥認識多久?」

「呃─」她看看她︰「說。」

杏友為她氣勢所攝,不得不答︰「個多月。」

「荒唐,才個多月,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周星芝並沒有提高聲線,她不像責備杏友,最使人難堪的,是她不過在指出事實。

「我不能置信,」她說下去︰「短短個多月,他為你荒廢學業,離家失蹤,還有,花掉巨款,還自家中擅取迸玩變賣。」

杏友呆住。

周星芝冷冷她看住她,「你對他的影饗,好得很呀。」

這時,周大小姐看到客廳一個角落里還堆著尚未拆開,購自巴黎著名服裝店的紙袋。

「他怎麼會像流水般花掉那麼多錢?我打听下來,原來他挺身而出,義助你家辦喪事,他同你什麼關系,你家難道沒有任何親人?他把姐夫公司伙計支使得團團轉,就為著討好你。」

杏友退後一步,背脊已經貼在牆壁上。

她汗流陝背,其沒想到她已引起家人這樣大反感。

「短短個多月,你幾乎毀掉周星祥,我現在才明白,他人為什麼叫某種女子狐狸精,實在有超人能力,害死異性,我唯一慶幸的是,這次踫見你的是我弟弟,不是我丈夫。」

杏友嚇得渾身顫抖。

莊家雖然清貧,可是莊郁培一向受到學生尊重,杏友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

今日,她挨到毒罵。

「我……」她掙扎,「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那還用說,你並沒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會設法把錢都還給你們。」

「莊小姐,你別空口講白話了。」

杏友搖手,「我說真的。」這個姿勢使周星芝看到了她手上耀眼生輝的戒子。

她屏息,然後真正的動怒,「把指環月兌下來。」她喝道。

杏友臉色煞白,「這是星祥給我的訂婚戒子。」

「胡說,這指環是我丈夫送我結婚十周年禮物,化了灰我也認得,紐約鐵芬尼珠寶店出品,E色,無瑕,證書還在我家中,指環內側刻有G字,那是我英文名第一個字母,一個月前在我家失蹤,我已報警,還連累兩個老佣人遭到開除,真沒想到在你手上,好好的周星祥為著你的緣故竟成了家賊!」

杏友曾無數次這枚指環,她當然知道周星芝說的都是真的,原來她以為G字是珠寶店的一個記號,現在才知是原主人名字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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