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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我不愛 第19頁

作者︰亦舒

本才怔住。

像陌生人一樣,除出名義,一無所有,甚至不會不甘心。

「你還年輕,你的感情激烈明澄,恩怨分明,你不會接受妥協。」

本才不語。

她的確是不明白,在她來說,黑是黑,白是白,再痛苦也要即時分手。

「你打算參加馬君的婚禮嗎?」

本才生氣道︰「我昏迷不醒,我怎麼去?」

「那麼,我代你送禮。」

"何必虛偽。"

"因為不值得生氣。"

本才服帖了,"王振波先生,我在你身上學習良多,得益匪淺。"

"我生活經驗比你豐富。"

才嘆口氣,"王先生,看樣子,我同你得相處一段長時間。"

王振波看看她,"我會那麼幸運嗎?"

本才嘆氣︰「王先生,你把這件慘事化解得可以接受了。"

他輕輕說︰「我願意等你長大。"

本才嗤一聲笑出來,"這話對一個十七歲的人來說尚可。"

到家了。

"對,"王振波說,"我已托人去羅允恭處取回你的門匙。"

"嗄,你有什麼法寶?"

"我的律師,是她的師父。"

"啊。"本才五體投地。

王振波微笑,"並且,我正在找人看看你父母的委托書里有什麼漏洞,以便將財產運用權取回。"

本才說︰「其實這些年來多虧羅允恭,否則有限的數目早已花光。"

"現在你不同,我相信你已比較智慧。"

"我現在要錢來無用,原來,被人照顧是那樣舒適稱心的一件事,怪不得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那麼多年輕女性想找個戶頭過日子。"

廚房里,新保姆同女佣說︰「王先生真好耐力,同七歲孩子絮絮細語,把她當大人一樣。"

女佣不搭腔,不肯說東家是非。

"而且,加樂一點也不像低能兒,我覺得她比任何人都聰明。"

女佣站起來,"我得去買菜了。"

保姆賠笑,"你看我,多嘴得很,真是,我們在這里不過听差辦事,領取一份薪水,理那麼多干什麼。"

她也訕訕地走開。

本才伏在床上睡著了。

做夢看見母親伏案正在書寫,一貫忙得頭都抬不起來。

"媽媽。"本才站在門口叫她。

她看到是女兒,十分訝異,"咦,你怎麼還在這里,你的屋子著火了,你還不去打救?"

本才愕然,莫名其妙,沒听懂母親的意思。

只見她揚手,"去,去。"

本才驚醒。

正好這個時候,王振波推門進來,神色黯然。

"本才,我們馬上去醫院。"

"干什麼?"

"楊本才心髒衰竭,醫院正予以急救,囑我們去見最後一面。"

本才怔住。王振波替她穿上大衣。

"來,本才,我背你走。"

這是最快捷的方法。

本才伏在他背上,他飛快跑下樓去,上了車,直赴醫院。

本才一句話不說,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這是她一生中最奇突的一個冬季。

天氣一直很冷,幸虧小加樂擁有許多漂亮舒適的大衣,裹得暖暖。

但是本才仍然忍不住打寒顫。

她得趕到醫院去見自己最後一面。

本才手足冰冷,欲哭無淚。

天下竟有這樣奇怪的事。

停好車,王振波仍然背起本才往醫院里跑。

本才發覺她沒有穿鞋,王振波把她自一處背到另一個地方,她毋需穿鞋。

她伏在他溫暖強壯的背脊上,雙臂圍著他的脖子,以後,怕得這樣過日子了。

到了病房門口,他把本才放下。

主診醫生迎上來,"啊,你們到了。"

他們走進病房。

病床上的楊本才身上搭的管子比平時還多,面孔的顏色像黃蠟一樣,已經沒有生氣。

王振波不忍再看,垂下了頭。本才落淚。

看護輕輕說︰「加樂,過來見楊小姐。"本才走近。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難看的自己,從前,即使沒化妝,生病、醉酒,面孔都不會如此浮腫,此刻她雙目像線一般陷在眼泡里,嘴唇似金魚似張著吸收氧氣,發出嘶嘶的聲音。

啊,可怕。本才混身顫抖。

忽然之間,其中一部儀器發出緊急的嘟嘟聲。

醫生與看護立刻圍上來。

"預備用電極器,各人退開。"

醫生取餅心髒電極器。

這時,儀器顯示揚本才心髒已經停止跳動,表上只有一條直線,訊號長鳴,非常刺耳。

本才大哭。醫生吆喝︰「請病人親友先出!"

王振波連忙拉起她的手想退出病房。

不料本才大力掙月兌,向前撲去。看護大驚急急攔阻。

這時,主診醫生已經將電極器蓋下,電光石火間,本才撲到自己身軀之上,緊緊抱住不放。

醫生雙手來不及閃避,電極器印在本才背脊。

只听得噗地一聲,本才身軀大力彈跳,接著她听得眾人驚呼聲。

然後,全身麻痹,自踵至頂迅速消失知覺。

本才心中一涼,啊,是要去見父母了。

她與他們感情欠佳,見了面,又該說什麼才好?

她仍然緊緊抱著自己的身軀不放。

終于,她得到了一直渴望的沉睡。

第八章

她永遠不知道那一刻深切護理病房內亂成什麼樣子。

醫生與看護齊齊尖叫,王振波大聲喊︰「本才,本才。"小加樂昏迷的身軀落到地下,揚本才動也不動。

看護連忙抬起加樂放在床上,替她診治。

"心髒脈搏正常,背脊被電極器炙傷。"

"把她移到另一病房診治。"

"醫生,看。"

儀表上揚本才的心電圖恢復跳動。大家松了一口氣。

整組護理人員滿頭大汗,有兩個覺得雙膝發軟,忍不住坐了下來。

還沒完全回過神來,一位年輕女醫生忽然說︰「病人蠕動。"

"張醫生,我想那只是無意識的肌肉反應。"

"不,請快過來看。"

大家又提起精神走近楊本才。

這時,誰也沒有空去理會站在一旁的王振波。

他輕輕走到本才身邊蹲下,握住她的手。

本才的眉尖顫動一下,喉嚨發出干涸的聲音來。

主診醫生說︰「啊,快替她做檢查。"

這時,本才四肢開始掙扎。

"不可讓她亂動,馬上注射。"

護理人員異常亢奮,已經忘卻疲勞,全神貫注照料揚本才。

昏迷個多月的病人終于有蘇醒跡象了。

一名看護這時才發現了王振波,訝異地說︰「王先生,你還在這里?"

"請出去,王先生,病人若果好轉,我們會通知你。"

王振波只得離開病房。

才出房門,已經有人問他︰「本才怎麼樣?"

他是一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長發留胡,王振波一怔,好面熟,想起來了,這不是劉執成嗎,真人比相片中的他高大。

"本才怎麼樣?"

"看情形她會度過難關。"

年輕人忽然松弛,他竟忍不住飲泣。

王振波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幸虧看護過來向劉執成匯報最新消息,王振波趁機去看加樂。

"加樂。"

加樂微微睜開雙眼。

眸子內精光已經消逝,他沒有叫錯人,她是加樂,不是揚本才。

"加樂。"

加樂認得他,伸出小手臂擁抱他,並且不願放開。

王振波輕問︰「本才,本才你去了何處?"

加樂沒有回答。

背後有急促的腳步聲。王振波轉過頭去。

翁麗間回來了,聲音充滿歉意,"我一到家听見你們來了醫院便即時趕來……"

王振波揮一揮手,表示不必解釋。

"每一次加樂有事我總是不在。"

王振波嘆口氣,"你也是人,總得透透氣。"

翁麗間難得听到這樣體貼的話,半晌做不得聲。

加樂見了她,遲疑半晌,恢復本色,不再願意叫媽媽。

王振波這時肯定本才已經離開加樂。

他百感交集,凝視加樂的小臉。

加樂蠕動小嘴想說話。

王振波鼓勵她︰「加樂,你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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