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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第18頁

作者︰亦舒

第六章

史蒂文生在酒店等她。

見到萼生,他嚇一跳,「這是你嗎?萼生,你足足老了十年瘦了十公斤!喂,你要保重自己。」

「坐下來,老史,談正經事。」

「專員已經通知關世清的家長。」

完了,將來關伯伯關伯母若不能活至耄耋,再也不是為別的。

「關氏夫婦正趕著飛過來。」

萼生閉上雙目。

「我還得到另外一項寶貴的情報。」

萼生看著史蒂文生。

「假使令堂岑仁芝女士肯為這件事來走一趟,關世清事件可能會得到完滿解決」

「我完全不明白兩者之間有什麼關系,」

「你毋須理解分析,你只需接受事實,坦白的告訴你,到今天為止我還不明白為什麼從東方往西方飛,會賺得一天時間,而自西方飛回來,又會損失一天,管它呢,我已承認時差必須如此運作。」

萼生狐疑地問史蒂文生︰「為何家母的身分如此重要?她只不過是個小說作者。」

史蒂文生嚴肅地答︰「在商業社會里,小說作者的責任可能只是娛樂讀者,可是在另外一個地方,他們可能另有任務。」

「為什麼十多年都緊緊盯住家母?」

「我做過一點小小資料搜集,岑仁芝在你出生之前,已是本市至有群眾基礎的寫作人。」史蒂文生降低聲線。

「可是,她早已退休,並且,本市書店中連一本岑仁芝著作也沒有。」

「他們還是想爭取她為本市寫宣傳稿件。」

「我不相信。」

史蒂文生攤攤手,聳聳肩,「信不信由你。」

「你有什麼憑據?」

「問你的朋友。」史蒂文生指一指坐在另一桌的劉大畏。

萼生板著面孔,「他並非我的朋友。」

「看上去也不似你的敵人」,他停一停,「這種時候,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得多。」

萼士抬起頭,「我們幾時可以去探望關世清?」

「誰也不能見他。」

萼生變色,那麼,關氏夫婦千里迢迢趕來干什麼?

「如果我是你,我會請岑仁芝女士來走一趟,他們也許會听她的要求。」

「家母發過誓不再回來本市。」連外婆去世都沒有回來,由此可見成見有多深。

「也許這是她破例的時候了。」

「我不認為她會破例。」萼生急出一身汗。

史蒂文生凝視陳萼生,「很少有人會見死不救,文藝工作者如果持鐵石心腸,就不能感動群眾,我認為你對令堂的估計錯誤。」

萼生發呆,每個人都好象比她成熟,分析起事情來,頭頭是道,幾乎都達到知彼知己的地步,只有她,傻瓜一樣,處處被動,呵陳萼生,經一事、長一智。你要學習之處實在太多太多了。

「那位朋友對你十分傾心。」史蒂文生壓低聲音,「你要對這種關系善加利用,美新處的同事只能幫你這麼多,往好處想,這下子你可不愁沒有題材了,我保證你十八月內可獲碩士餃。」

他站起來告別。

「謝謝你史蒂文生。」

「謝謝你的咖啡。」他揮手而去。

萼生黯然,她真的老了十年不止。

回到房間撥電話找岑仁吉教授。

一次二次三次都沒接通,她繼續嘗試。

劉大畏在一旁忍耐良久才輕輕說︰「也許岑教授故意避開你。」

一言提醒夢中人,當然,消息也許就是傳得這樣快,陳萼生一旦卷入這種漩渦,便由最受歡迎人物淪為最令人厭惡人物,現在還有誰要做她的親戚。

萼生真正打了敗仗。

「你呢?」她對劉大畏說,「你還坐在這兒干什麼?」

「我的任務便是留意你的一舉一動。」

「小組長,好生留神,我現在馬上要撥長途電話到溫哥華去了。」

「你找誰,岑仁芝女士還是嚴嘉淇教授?」

萼生答︰「兩個都找。」

「嚴教授在紐約參加講座,岑女士正趕來本市,今天午夜時分你已可以看到她同關氏夫婦。」

萼生張大嘴。

母親終于屈服了。

知母莫若女,萼生太清楚母親性格,她從來堅持原則,情願作出犧牲,在所不計,這次三言兩語,在這麼短時間內作這麼大讓步,不用說,也是為了寶貝女兒。

一時間萼生情緒非常激動,握住拳頭,說不出話來。

十余年來,那一迭請柬,駱驛不絕的說客,大大小小利益,母親一寸都不肯移動,如今卻二話不說地隨關氏夫婦東來。

這些日子,岑亡芝最值得統戰之處也許就是不願接受統戰,如今有關方面難免會說︰什麼阿物兒,統統一樣,還不是乖乖就範。

萼生難過得低下頭來。

她一時竟不知用什麼顏面去見母親的好,巴不得可以找個地洞鑽下去。

這一次來,母親不知道要做多少她一貫視為苦差,萬分不願意做的事。

每個人的愛惡不一樣,選擇奇突,不能勉強。

拜會、演講,領獎,接受訪問,出席研討會……對于一些寫作人來說,簡直就是殊榮,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陳萼生都知道母親對這種繁文褥節無比厭惡。

岑仁芝不止一次對女兒說︰「你不曉得有些人是多麼容易被得罪。」

現在母親還是不得不勉為其難,萼生內疚得把頭低垂,她憑什麼叫母親受此委屈。

劉大畏見她神色慘白,因勸道︰「只不過是回到自己國家來走一趟而已,不致于這樣痛苦吧?」

萼生緩緩說;「你受的訓練,一生以上頭指示為重,我們卻最重視個人的意願。」

小劉咀嚼︰「個人的意願?」

「換句話說是人身的自由。」

小劉訕笑,「所以你們的社會問題瘡疤累累,人人無法無天,肆無忌憚。」

「這種代價是值得付出的,因此有人向往西方社會。」

「不,他們向往的只是物質生活。」

「老劉,不要再爭論下去了,否則我會被逼請你能離開這間房間。」

「你根本持有偏見,有欠客觀。」

「彼此彼此。」

劉大畏不去理睬她,取餅筆記本子,寫下班機號碼與時間,「要去接飛機的話,準時到。」

他揚長而去。

萼生一直等他來接她到飛機場,但是他沒有來,電話也沒有響過。

酒店房間能有多大,萼生卻時常側耳聆听小劉有無敲門及打內線上來。

失望之余,她只得下樓去叫計程車。

這個時候,小劉的車子駛向前來,他換了一輛吉甫車,萼生落魄之余心不在焉沒注意到,嚇一跳,退後,才發覺司機是他。

穿著整潔便服的他分外有一種懾人的氣度,當一個人忘我地投入工作或服務時,往往有這種氣質,若念念不忘我我我,則永無可能落落大方。

他看她一眼,仍然用那種揶揄的口吻問︰「你那些多姿多采的化妝品呢?該用的時候不用。」

萼生見了他如見到苦海的明燈一般,那里還敢與他駁嘴,連忙上車。

車子直向國際機場駛去。

一抵埠,萼生就明白小劉叫她化妝的原因。

接機室有盛大的歡迎儀式,萼生看見紅綢黃額上打著明黃色大字︰歡迎岑仁芝女士到訪。中外記者手持照相機靜心等候,一邊還有代表正不耐煩地對手表時間,還有兩個漂亮的少女手持鮮花。

不明就里的人只當岑仁芝衣錦還鄉。

史蒂文生也在,站一角向萼生招手,他走過來,輕輕說︰「令堂行動迅速。」

萼生憔悴無言,今天原來是她飛回家的日子,沒想到行不得也哥哥,更把母親也引了來。

說時遲那時快,玻璃門被推開,岑仁芝一出現,鎂光燈立時間閃爍起來。

離遠,萼生歉意地看看母親,經過長途飛機折磨,老媽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正瀟灑地朝記者淺笑,絲毫不覺意外,也沒有失措,倒底是見過一些場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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