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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19頁

作者︰亦舒

我上飛機之前,忍不住撥個電話到殷宅去。

來听電話的是殷瑟瑟,我不想招呼她,便假裝陌生人,「請問殷永亨在不在?」

「你是馬大、還是哈拿?」她的耳朵真尖,「應該是哈拿,因為馬大只找梅令俠。」一陣訕笑。

「對不起,哪一位?」我問,「我認聲音的本事很差。」

「殷永亨飛新加坡去辦公事,怎麼?他沒同你說?有關遺囑的事——好緊張,就快揭盅了。」

我心一陣難過,任何人都難免吧,他對我競這麼冷淡。

「你的本事沒有令妹大呵,抑或是令姊?恕我沒弄清楚,梅令俠現在二十四小時與她在一起,不過你叫她小心點,只要我的指頭鉤一鉤,他又會回到我的身邊。」一陣狂笑。

這個十三點。

我說︰「謝謝你消息,再見。」

難怪別人說,女性不可輕易主動亂找男生,這就是結果。

殷瑟瑟還在那頭狂笑,我問她︰「你笑完沒有,當心皺紋以幾何級數增加。」

她驀然停止笑,掛斷電話。

我當然非常不悅,抱著郁郁的心情到日本,逗留三天,自有廠家招待,我並不是大買主,但日本人的作風自有其可取之處,無論大小,一律誠意招待,我當然買到我要的衣物。

我所選的貨一向專注,只攻毛衣襯衫,其余再美再新,也不過略選幾件,送給馬大。

鮑余跑到原宿弄堂小食店喝米酒吃魚生,心中還是對永亨念念不忘。

很是惆悵,他一定是嫌我出生不正,又是個瘸子,他是那種割不正不食的君子,生命中不容許大多復雜的人與事,雖與我吵過架斗過嘴,成為朋友,但最後那條界限必定劃得一清二楚。

他哪像梅令俠這般熱情澎湃,要誰便追誰,一開始追就得追到手。

我不應反對馬大接受他的追求,單是為享受,就應該接受,女人能有多少個好日子?有人追的時候,讓他追,高高在上,充扮一次女神,被寵壞的滋味太甜蜜,但願我也有機會嘗得到。

這樣一想,就覺得不必祀人憂天。有時候離開家,走得遠一點。更容易看清真相,這個距離是必需的,所以我喜歡旅行,可惜每次都一個人。

帶著感喟的心情來,又帶著感咱的心情走。

多了三皮箱的衣物。

新貨急需標價,親力親為,非常費時失事。

永亨像是失蹤似的,我也沒有勇氣跟他聯絡,打到家,怕殷瑟瑟諸多訕笑,打到他公司去,說不定他女秘書比殷瑟瑟還要壞。

我把感情埋葬在內心,不露口風。一方面馬大與梅令俠打得火熱,這個形容詞雖然老土,是五十年代文言小說中的常用詞,但是此刻我竟想不出更好的字句來形容他倆。

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在一起,馬大每夜兩三點鐘回家,早上八時又由他接到學校去,仿佛不需要睡眠,不知如何支撐。

家中什麼都不理了,衣服鞋襪一天一地,老說沒新衣服穿,把我自日本帶回來的新貨挑來挑去,嫌這嫌那,像一只快樂的小鳥,蹦來蹦去,不知哪里來的精力,我只會得看牢她笑。

外表上她跟梅令俠是很相配的,一個英俊,一個美貌,兩個人都那麼講究穿著,現在梅令俠又帶著她到處玩,每一種新的玩意兒都學得混似爛熟,跳起舞來像兩只花蝴蝶,據馬大說,現在流行懷舊舞,以前不會的探戈狐步,現在都找專人來指導操練。

梅令俠整個人是為吃喝玩樂而活著的,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一目了然,梅的成績斐然。

媽媽開始擔心。

她同我說過幾次,叫我勸馬大。

我訝異,「不是你說的,什麼玩玩、散散心不要緊?」

「哪有這樣玩法的?」媽媽瞪我一眼,「日日夜夜都不見人,跟定他似的,名譽壞了,那將來怎麼過?」

我既好氣又好笑,「不是說現在也不計較這些嗎?」

「你盡避跟媽媽斗嘴干什麼?」她蹬足,「媽媽還不夠煩嗎?」

我嘆氣,「我早就提出反對。」

媽媽不出聲。

「後來看到馬大這麼快樂,真是難得的,就隨她去。」我又感慨的說。

我是因為自己沒有那樣的機會,所以間接縱容馬大。

「你勸她收斂一點。」媽媽說。

「現在勸就比較難了。」我據實說。

「你總得說說她。」

「好。」

「那個姓梅的有沒有向馬大求婚?」媽媽問。

我沉默一會兒,「媽媽,現在男女關系很復雜,往往甲同乙走,等到婚訊傳出,甲娶的卻是丙,或是乙嫁的是丁,很令人難堪,不過當事人都處理得很好,情場如戰場,有得打好過沒得打。」我想到永亨,他連宣戰都不肯,明哲保身。

「你在說些什麼,哈拿,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心中難過到極點,「我只想馬大快樂。」

「別樂極生悲就好。」

我笑,「那也值得,是不是?」

媽媽听到這句話,如遭雷殛,眼睜睜的看著我。

「媽媽,媽媽。」我推她,「怎麼了?」

「艷紅說過這句話!艷紅這樣說過,哈拿,沒想到二十五年後,你又會這麼說,我好害怕,有時候看到馬大的眼色,跟當年的艷紅一模一樣,那種狂熱、痴迷,一模一樣,哈拿,你要勸她。」

我把媽媽摟在懷內,我們一家子現在草木皆兵,好比驚弓之烏。杯弓蛇影、風聲鶴唳,都足以使媽媽心驚肉跳。

我安慰媽媽,「現在不比以前,媽媽,現代人看感情,不會那麼嚴重,我同你說她幾句,保管沒事,不怕,不怕。」

她略略停下神來。

「媽媽,去搓牌好不好?快去,別為兒女的事操心,兒女自有兒女福,最近牌風如何?贏得多不多?」

「輸的多。」

「噯,別把我們也輸出去。」我笑道。

「哎呀,我忘了,張太太約好我,我要出去啦。」媽說。

媽媽一走,我也不必強顏歡笑,一張面孔立刻掛下來。

我躺在藤椅上,閑散散的曬太陽。

老英姐替我在身上蓋一張絨線被。這是小時候不知哪個伯母替我們織的,用斷頭絨絲,織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接在一塊兒,似一塊百結布,是我最心愛的。

我叫︰「亞斯匹靈,亞斯匹靈。」

它走過來,我看著它,呆柱了。

這個月來它長了怕有三十公分,已經不是可以手抱的小狽,我們四只眼楮對望半晌,非常尷尬,它喉嚨嗚嗚響,蹲在我腳下。

我喃喃說︰「亞斯匹靈,有誰對我們不起,你要去咬死他。」它仍然嗚嗚聲。

在這個時候,馬大一陣香風似的卷進來。

「咦,你在家?」她揚一揚衣角。

「過來,馬大,有話同你說。」我坐起來。

「什麼事?」她問。

我凝視她。真美,馬大真美,明澄的雙目,尖下巴,腫嘴唇,長發梳了一角辮子,鬢腳長長,皮膚勝雪,身上是最時髦的衣飾。

我說︰「你真美。」

「啐!」她笑,「神經病,做姊妹二十多年,忽然說出這種話來。」

「那麼高的高跟鞋,穿著怎麼走路?」我問。

「也不用走很多路,令俠接我進進出出的。」她握著我的手,「喂,你的手為什麼冰冷的?」

「馬大,你與梅令俠,很接近了吧?」

「唔。」她眯起眼楮笑。

「馬大,媽媽的意思是,不要那麼死心眼,也跟旁的男孩子約會一下。」

「我都覺得別人悶。」她一副上癮的樣子。

「媽媽不大喜歡殷家的人。」

「他又不姓殷。」

我詞窮。

吧涉別人感情生活是最落後最老土的舉止,我覺得應該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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