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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願 第3頁

作者︰亦舒

今天,這三公斤好像忽然不見了。

芳契無暇去想它,扣上腰頭,取餅外套披上,匆匆下樓。

才睡了幾個鐘頭,但是神清氣朗,且自覺體態輕盈,許久沒有這樣好感覺。

到了下午,看見關永實,她更開心,姿態明快,如一頭小鳥,辦公頓時事半功倍,問題雖然沒有解決,但情況大有希望好轉,整組工作人員都十分滿意。

芳契約好小必一起晚飯,洗手的時候,女同事高敏先在鏡子里凝視她,然後轉過頭,近距離瞪著她的臉,芳契莫名其妙,自問沒有敵人,便無懼地笑笑,抹干手。

女同事發難,非常干脆直接地問︰「芳契,你用什麼牌子的面霜?」

芳契退後一步。

「簡直返老還童,起死回生,你臉上雀斑起碼去掉一半,快快介紹給我用,不得有誤。」

芳契這才抬頭照鏡子,這才有時間看到自己的臉孔,沒有什麼不一樣嘛,高敏神經過敏了。

芳契拍拍高敏肩膀,「別疑神疑鬼,這不過是只新粉底,遮暇作用特強,包拯擦上都變小白臉。」

「不,」高敏異常堅持,伸手指向芳契的臉,「這里這里那里那里,明明有痣有斑,今大部失蹤了。」

芳契不禁有氣。

這女人,這樣徹底地研究別人的臉孔,真無聊。

她說︰「我的臉有什麼,我應當知道。」

「是不是做過手術?」

越間越離譜,芳契覺得沒有必要解釋,輕輕推開高敏,撥一撥頭發,推開洗手間門。

斑敏在後面蹬足,「呂芳契,你好自私,有什麼好東西都不告知老姐妹。」

老姐妹,真有她的,肆無忌彈攤開來說,芳契無意黃熟梅子賣青,但對此等放縱言語,卻不敢恭維。

斑敏從前不是這樣的,早三兩年,她雖然活潑,也還有個分寸。

芳契伸手把頭發撥向身後,倒是一怔,她模模發腳,頭發怎麼長了?

上星期六才修過,她擺擺發尾,實在無暇研究,到會客室去見關永實。

這些年來,小必一見她,總是立刻跳起來,同時伸手接過她的公事包。

芳契已相當習慣,她笑說︰「我們今天吃哪一方?」

「四方。」真的有間日本館子叫四方。

他倆雙雙出門,其他的同事會心微笑。

都會人不愛管閑事,這一樁是例外,為時太久了,變成公司歷史的一部分,舊同事很自然將這一段消息傳給新同事听,新同事遇到更新的同事,又忍不住把故事復述一遍。

沒有人明白他倆為何不結婚、訂婚。同居,甚至是公開關系。

他倆坐下來,先叫酒喝。

小必說︰「芳契,今日你的精神比昨日好得多。」

「暖,我也覺得如此。」

「看樣子,現在把壞消息向你公布,你會受得住。」

「壞消息!」芳契二怔,「什麼壞消息?」

「我會留到春節才走,一共兩個月。」

「什麼?」芳契十分意外。

「不要怕不要怕,喝杯酒定定驚。」

「公司調你回來?」

「不,這是我的假期。」

「六十天無所事事,你肯定你會習慣?」芳契訝異。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關永實伸手過去,握住芳契的手。

芳契把手一縮,「我知道了,」她靈光一閃,「你要到別的機構去試試,永實,華光一向對你不薄,莫非有更好的機會,更大的挑戰等著你?」

永實笑,「與工作沒有關系。」

「那是什麼?」芳契心癢難搔。

「我想用兩個月的時間,看看,能不能打動你的心。」

芳契呆住,瞪住他,一口米酒卡在喉嚨忽然變得不上不下。

「我們從來沒有奉獻過時間給這段感情,也未真正悉心經營,一年才見幾次面,然後就以熟賣熟,瘋言瘋語打趣數句,請間如何開花結果?」

芳契總算把酒咽下去,溫和的米酒像是變了烈酒,融融然溫暖她的心,芳契笑了。

「從今日開始,我要天天坐在你面前,直到你說好。」

「你認為值得?」

「是,十年已然過去,我還沒有遇見比你更適合我的女性,我要作最後努力,還有,現在我倆看上去再合襯沒有,我不想給你機會亂找借口。」

再拖下去,他正當盛年,她已垂垂老去,更無理由在一起。

「永實,我們只不過是談得來而已。」

他搖搖頭,「遠遠不止,何必自欺欺人,下意識,你一直在等我,我也一直在等你。」

這樣過一生豈不美妙,陰差陽錯地一直等,好像已經發生了,最終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到頭來,疑惑地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生?許多真人真事,經過一段日子,也會談卻淹沒,似從未發生,皆如夢,何曾共。

芳契說︰「或許我們不是好丈夫與好妻子,一旦生活在一起,難免發現這個事實。」

「也許我們會是最好最長久的夫妻,不試過怎麼知道?」

「我沒有信心。」

「我有,看我的,如果我不能令你改觀,那也算是我的錯。」

「永實,外頭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孩子……」

「每次見面你必要說這句話,」關永實拍一下台子,「永不落空,嘮嘮叨叨如老婦,你這種態度叫做自身實踐預言,一天到晚概嘆歲月無情,果然,它饒過別人,也不會饒過你,因為你對它太關心。」

看樣子關永實已經下了決心要教訓她。

芳契莞爾,他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徒兒,現在反過來指導她。

她溫和他說︰「今天說這麼多已經夠了,別太興奮,明天繼續。」

「我送你回家。」永實說。

到了家,芳契慣性往浴室卸妝。買下這層公寓的時候她示意裝修師傅拆掉一間睡房來擴大浴室,她並不要寬爽的客廳,單身女子在家招待友人是非常不智行為,請客容易送客難。

洗掉化妝,芳契看到自己的素臉,打一個突。

她模模面孔,死人高敏說得對,她的面孔肌膚忽然潔白許多。

去年夏天公司租了一只船出海,芳契一時興起,游了大半天的泳,泡在水中,悠然忘憂,好了,兩頰曬出數顆雀斑來,怎麼樣用化妝品都褪不掉。

今天不見了。

等一等,她站起來,腰身細三公分,皮膚恢復白女敕,誰在幫她忙?

抑或是化妝鏡上的燈泡火力不夠,需要更換?

最可能是米酒喝多了。

她回到床上去。

年紀大令她最困惑的地方倒不是外型步向低潮,她最近發覺(一)從前做一小時起貨的報告今日要做九十分鐘,(二)無論做什麼,很快就疲倦了。

可怕。

難怪老人家看上去總是有點兒邋遢,在很多個疲倦的早晨芳契都問自己︰能否隔天洗頭?需要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克服這種墮落性思想。

開始是不再洗頭,接著放棄節食,跟住不穿絲襪,于是整個人崩潰,專門挑有橡筋頭的衣裙,臉黃黃的,接受命運安排。

不,芳契握緊拳頭,不,她有的是斗志,她會努力到七十歲,假如有七十歲的話。

芳契朦朧入夢。

「你可覺得其中分別?」

芳契轉身苦笑,有什麼分別,關永實今天這番話只有令她更加難做。

「她並沒有覺得。」

「再過兩大吧,她大忙了,對身體不加注意。」

芳契睜開眼楮,低聲問︰「誰在喁喁細語?」

浴室水喉頭傳出嘀嘀的滴水聲,芳契起身把它旋緊,回到床上,嗚一聲呼呼地睡熟。

第二早電話鈴比鬧鐘更先響。

「早,記得我昨夜說的話嗎?」

疲勞轟炸。

「別玩了。」

「我拒絕接受這種侮辱性的置評,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會玩耍。」

「對不起,」芳契道歉,「這是真的,我收回那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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