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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 第22頁

作者︰亦舒

「你一個人?」丹青問。

「嗯,老胡有點事。」

他最近仿佛很忙。

「阮志東說葛曉佳心情欠佳。」這是娟子做家訪原因。

「母親情緒沮喪不止一日兩日了。」

「阮志東好似有點回心轉意。」娟子一直連名帶姓稱呼老同學。

「母親需要自救。」

娟子凝視丹青年輕明亮的眼楮,然後笑說︰「說時容易做時難,少年人總是以為大人事事成敗,乃是因為不夠用功的緣故。」

丹青奇問︰「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嗎?」

「小丹,你恐怕沒有听過一個現象,叫做命運。」

「可以戰勝。」

「過了二十年,你再來同我說。」

「好,娟子阿姨,一言為定。」

「希望屆時我還在。」

丹青跳起來,「當然你還在,淨說廢話,也不怕人討厭。」

娟子微笑,「葛曉佳有你這個女兒,羨煞旁人,已經勝我多多,我才真正一無所有。」

「娟子咖啡店是什麼?」

「你要是喜歡,將來就送給你。」

「阿姨,今天你怎麼了,快模模木頭改口說些好話。」

任憑丹青跳起來,娟子只是笑。

「丹青,你幾時動身,真不舍得你就這樣飛走。」

丹青調皮的說︰「你寄飛機票給我,我隨時回來看你。」

「對了,」娟子想起來,「你母親的蜜運如何?」

丹青顧左右而言他,「阿姨,我們出去走走。」

「天氣毒熱,哪里走去。」

「阿姨最近老懶洋洋。」

「也罷,同你去吃日本菜。葛曉佳的女兒我可佔一半,將來要到我墳頭致祭。」丹青敏感地轉過頭來,過一會兒,沒出聲,也許因為阿姨剛自艾太太的葬禮回來,感觸良多,冰沒有其他的意思。

丹青留張字條給母親,告訴她,有興趣的話,趕來參加飯局。

先是清酒,娟子就喝了十瓶八瓶,葛曉佳來了,她又陪她喝威士忌加冰。丹青不以為然地看著她倆。

梆曉佳笑,「丹青一定在心中嘀咕,她老了,才不要象我們這樣不上進。」娟子答︰「我們也不見得很墮落吧,年輕人太殘忍刻薄。」

小丹笑︰「別多心好不好,我才在想,我到你們這種年紀,還有你們這種身段樣貌,已算一項殊榮。」

「听見沒有,」娟子啞然失笑,「‘你們這種年紀’。」

梆曉佳側頭問好友,「說真的,娟子,我倆是如何到四十歲的?」

娟子捧著杯子,牽一牽嘴角,沒有說話。

「最怕秋日,」葛曉佳說︰「天氣涼快,金風送爽,心特別靜,一有空就問自己,時間溜到哪里去了,怎麼眨眼間,你我又老又憔悴又腌贊。」

娟子點點頭,「不然,怎麼叫做悲秋呢。」

丹青忍俊不住,差些兒噴茶。

「你看,笑我們呢。」

娟子說︰「算了,你我十五二十時,何嘗不把中年人當老丑角看待。」

「六月債還得快。」

「小丹才不愛听。」

「不,」丹青分辨,「我喜歡的。」

一句話沒說完,迎面一男一女走進來,是張海明與宋文沛。

沛沛倒還好,光明磊落地過來同伯母阿姨打招呼,海明就有絲尷尬。

丹青表面爽朗,實則心細如塵,一眼便看出來,當下她熱烈歡迎他倆,又同母親說︰「我過一過台子。」便高高興興與海明及沛沛坐到同一桌去。

梆曉佳揚起一條眉,這小子,明明釘在小丹身後有一段日子,如何……算了,少年人自有伊們寬闊之天地,她繼續與娟子聊下去。

那邊廂沛沛解釋︰「打電話找你,你已經出落了。」

越描越黑的樣子。

丹青自問心中再無一絲芥蒂,便笑了,「你倆談得來,我再高興沒有。」「講真的,」沛沛說︰「不知恁地,我與海明一見如故。」

「緣分嘛,」丹青答︰「海明認識我,就是為著要認識你。」

沛沛看著海明笑。

海明既感激又寬慰地瞄丹青一眼。

「你們倆大可結伴共往倫敦。」丹青提醒他們。

「不知道海明肯不肯照顧我。」沛沛扭怩的說。

丹青又笑。

梆曉佳揚聲,「小丹,我們結帳了,你走不走?」

丹青自然識趣,馬上站起來,「我們那邊還有事,再見。」

在門口,葛曉佳問女兒︰「那男孩子不是追你的嗎?」

丹青笑,「哪里還有不二臣,看見更好的,又隨人去了。」

「宋文沛比阮丹青好?」

「他認為如此,無可厚非。」

娟子訝異,「丹青真難得,竟不動容,看樣子我們還得跟她學習。」

丹青說︰「我也氣,誰說我大方,足足氣了半日,覺得劃不來,立刻放棄,我想會找得到更好的吧。」

娟子緩緩地問︰「倘若沒有更好的呢?」

丹青笑,「怎麼會沒有,只要我努力做得更好,就不怕沒有更好的人來配我。」「听,听……力拔山兮氣蓋世。」葛曉佳說。

娟子浩嘆,「年輕真好。」

這還不失是一個愉快的晚上。

第八章

分了手,丹青把章先生的留言轉告母親。

梆曉佳怔怔地听著,一時沒有反應,假作真時真亦假,她糊涂了,分不清楚丹青的話是虛是實。

餅半晌,她才苦笑說︰「可能要轉運了。」

丹青即時更正,「轉機,不是轉運,我們此刻運氣又有什麼不好?」

梆曉佳模著女兒的頭發,「最不爭氣的父母往往有最懂事的女兒。」

「媽媽你在說什麼?」

丹青變了個話題。

表面看,母親完全四沒事人模樣,但丹青一顆心始終忐忑。

還有比這更令小丹不安的事情。

娟子咖啡室玻璃門不知給什麼重物砸碎,穿一個大洞,黑溜溜,看上去陰森可怕。

丹青急問娟子︰「怎麼一回事?」

娟子精神十分壞,用手托著頭,不想回答。

「我馬上叫人來修理。」

娟子上樓去了,丹青立刻聯絡相熟的裝修師傅前來。

小丹隨即發現一個疑點。

若是頑童壞人用石頭擲向玻璃門,碎片應該朝里。

此刻,玻璃碎片全在門外。

這證明是室內有人用硬物丟向玻璃門。

會是誰?

答案也很簡單,不用推理大師也猜得到,屋里只有兩人︰季娟子、胡世真。娟子沒有嫌疑,女人的力氣沒有這麼大,武器是店內一張椅子,此刻它歪倒在一角,凳腳上還有玻璃銳角劃損的痕跡。

他們吵過很厲害的一架。

是昨夜發生的事情。

丹青靜靜坐下來,百思不得其解。老遠從巴黎趕了來,吵架?兩個人加在一起,起碼八十歲,應該有足夠的智慧與經驗做任何事。

可是他們選擇吵架。

丹青惋惜地看著玻璃門。這扇門上的染色拼圖玻璃是二十年代仿拉利克款的法式的確藝術,當年娟子阿姨花了不少心血自歐洲運回來。

一個魯莽的姿勢,便將之摧毀。

的確更加厭惡胡世真這個人。

他沒有出現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

闖入別人的世界,應該為別人帶來歡笑幸福,不是破壞別人生活原有的平安寧靜。

裝修公司派了人來,看到這種情形,也吃一大驚。

丹青吩咐︰「用普通的磨沙玻璃權且先補一補,要快。」

堡人答應馬上開工。

丹青不敢上樓去看娟子,只得耽在樓下。

胡世真回來了。

丹青老實不客氣瞪著他,眼楮似要放出飛箭射殺他。

胡世真退到角落,自斟自飲,看著工人操作,一言不發。

丹青發覺他已曬成金棕色,象在沙灘上逗留過良久。

丹青與他僵持著,終于忍不住,開口說︰「如果你不能使她快樂,離開她。」胡世真並不慍怒,他看丹青一眼,答︰「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使她快樂過。」「你明知如此,卻又不離開她,何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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