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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妹 第25頁

作者︰亦舒

沈先生第二天下午就出來了。

身子略見虛弱,但無大腦。

沈太太趕著服侍丈夫,心無旁驚,尹臼忙著做副手,竟沒留意描紅早出晚歸,舉止失常。

星期五上午尹白特地出去買了一盒父親愛吃的糕點回來,見房中只得台青在讀小說,便問︰「描紅呢?」

台青不敢回答,只說別的︰「尹白,我母親明天飛機到。」

「咦,怎麼拖到現在才說?」

「我見你們都忙,打算自己去接。」

「當心計程車司機把你們載到荒山野嶺。」

台青忽然喃喃說︰「拿我喂豺狼都不要。」

尹白嚇一跳,「這等自卑感不是描紅傳染給你的吧。」她把一塊巧克力蛋糕遞過去。

「姐姐,明天媽媽一到,我便會同她說,我與紀敦木打算訂婚。」

尹白听著,靜半晌才說︰「你不必忙著向任何人交待,想清楚才做決定。」

到頭來還是處處為台青著想。

「我真的決定了,」台青低下頭,「相士說我會早婚。」

「這幾天你與描紅的士氣低落,到底怎麼回事?」

台青躺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長嘆一聲。

尹白見這天之驕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模樣,不禁莞爾。

「母親相當迷信,平常沒事都上一柱香一支簽,此刻不知如何求神拜佛。」

「明天來了,你可以陪她到此地黃大仙廟去。」

「你不反對?」台青意外。

「婦孺尋求一點寄托及娛樂有什麼好反對的。」

「尹白,你知道嗎,很多時候听你的口吻,你都沒把自己當做一個女子。」

尹白笑著更正台青,「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故意在日常生活上突出女性的特征。」

「對,是故意的嗎?」台青問。

尹白笑,「這是最後一招,未到性命關頭,不能露出來。在童話中,虎是貓的徒弟,貓把所有武藝傳授給虎,虎便想吞吃貓,貓于是縱身上樹,原來他留著絕招救命。」

台青不出聲,講理論,尹白真是一套套,奈何紙上談兵,現實生活上,踫到的,永遠是另外一些事。

尹白對鏡化妝。

台青問︰「其余姐妹好象還沒有給我們回信。」

「別急。」

台青見尹白特別留神配色,「約了誰?」

「韓明生。」

台青噤聲。

尹白臨出門跟台青說︰「描紅回來,同她說,冰箱里有果子凍蛋糕。」

尹白輕松地下樓叫車,一點也不知道什麼在前面等她,人類自稱萬物之靈,對于命運的安排,卻一無所覺。

韓明生比她早到,一見尹白便站起來,她幾個男朋友都堅持執行這種禮儀,尹白只覺舒服。

尹白喜歡孜孜打量韓明生,「真虧你們男生一整個暑天背著西裝外套。」

兩個月不上班,尹白的武裝解除得七七八八,姿態比常時天真,韓明生更不知道如何開口,鼻尖漸漸沁出汗來。

他頭皮發麻,硬著心腸,沒頭沒腦的說︰「我同描紅商量過了。」

尹白一怔。

韓明生鼓起勇氣說下去︰「投親靠友總不是法子,我願意帶描紅到倫敦,一切開支由我負責。」

尹白何等聰明,听到這一句,即時明白了。

她抬起頭來。

韓明生接觸到尹白的目光,覺得寒颶颶,他低下頭,「對不起,尹白。」

尹白鎮靜地坐著,外表什麼異象都看不出來。

餅一會兒,她以一慣的語氣說︰「你肯定已經找到理想的人了。」

「是。」

「開頭的時候,你以為我是她,因為我象她。」

韓明生不得不殘忍地回答︰「是。」

「直到你看見真實的版本,你決定立時更換。」

韓明生再也說不出話。

尹白站起來,「我尊重你的意願。」

尹白覺得心胸間空蕩蕩,象是掉了一樣重要的東西,她有點慌,目光到處尋找,終于發覺那是她寶貴的自尊,它落在地上,亮晶晶似碎玻璃,摔成一千片一萬片,淌滿地,天呀,尹白想,這要花多久才能一片片拾得回來?

她震驚,屈辱地退後一步,對人性重新有了估價。

韓明生伸手過來,「尹白。」他想扶她。

尹白轉頭離開。

回家去,尹白告訴日已,至少那還是她的家。

她用力推開大門,一逕走到客廳,見父親正為台青解釋建築結構上的問題。

尹白鐵青著臉,「沈描紅呢,叫她出來!」

沈太太暗暗嘆口氣,她早已料到有這麼一天。

台青忙站起來,「姐姐——」

「假惺惺,你知情不報,與她狼狽為奸,去叫她出來與我對質。」

沈先生連忙喝道︰「尹白,你給我坐下。」

「父親,世上有那麼多男人——」

「尹白!」

尹白知道父親不肯讓她去到更不堪的地步,他要她自重,他要地控制情緒,他不準她出丑。

尹白忽然覺得她要令父親失望,眼楮逼滿淚水,「爸爸——」

沈先生急急說︰「是你要接妹妹出來,為人為到底,送佛送到西。」

尹白再也听不進去。懷一腔怒火,回房去找描紅。

不見有人。

尹白拉住台青︰「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她躲不過這一戰。」

台青並沒有否認,她點點頭,「我的確知道。」

「說。」

「她到東區火車站去了,乘今日六點鐘班車回上海。」

「什麼?」

「我沒能勸阻她,她叫我代守秘密,並叫我交這封信給你。」

尹白呆住。

她突然間醒覺,把信放進口袋,拉住台青的手,「跟我來。」

「沒有用,姐姐,火車要開了。」

尹白在最快速度內取餅父親的車匙撲出去,耳邊傳來父母焦急的詢問聲。

她沒有回答,自車房內駛出車子,急踩油門而去,平時只要十分鐘時間便可抵達,今日尹白一連沖幾個紅燈,抱著撤銷駕駛執照,大不了以後都不開車的原則,飛向車站。

台青在一旁緊張地握著拳頭,「快點,快點。」

尹白惡向膽邊生,罵道︰「現在快有什麼用,描紅出門時你為什麼不拉住她,你自私,你內心盼望她回上海去。」

台青轉過頭來,「你罵我。」

「是要罵,廿多歲的人,一點主張也無,也不想想描紅這次回去怎麼交代︰你怎麼回來了?呵我因一個男人同姐姐鬧翻所以回來——笑死全上海兩千萬人口,台青,你陷她于不義。」

台青翻復的說︰「尹白,你終于肯罵我了。」

「難道還不該罵?」

「應該應該,」台青飲泣,「我以為從此你立意對我客客氣氣,不再是自己人,見你與描紅理論,心里難過,至少你肯與她計較,但你只對我冷淡。」她用手掩住臉。

尹白啼笑皆非。

也許台青永永遠遠不會長大,活該,讓紀敦木照顧她一輩子好了。

尹白把車子丟在車站門口,準備給交通警察拖走,她與台青擠進火車站大堂,抬頭一看,但見人山火海,而壁上大鐘的分針恰恰追過時針,時維六時十分。

尹白倒抽一口冷氣,遲了,胸口涌起一陣悲哀,罷罷罷,她決意開車追到羅湖。

正在此時,忽然有人在身後大力推她倆,尹白一看,是個孔武有力的中年婦女,正大聲詛咒︰「電腦電腦,電腦勝人腦,人腦如豬腦,壞了足有半小時還修不好,熱死人,都沒有空氣了,讓開點讓開點。」

尹白與台青一听,喜心翻倒,一左一右拉住那婦人,「你搭哪班車?」

「六時正這班,怎麼,你們有辦法?」

她倆交換一個眼色,立刻分道揚鑣去尋人。

那婦人猶自嘮叨︰「一年搭三五十次火車,從來未曾壞過電腦……」

尹白已經去遠。

一邊找一邊心中默默祝禱︰讓我找到描紅,過往不咎,大家仍是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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