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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妹 第24頁

作者︰亦舒

描紅臉色灰敗,一動不動。

台青紅著眼楮說︰「描紅,你太離譜,你該想想尹白如何待你,你怎麼可以!」

描紅長嘆口氣,「你說得對,台青,我不可以,韓明生,你听見了?」

韓明生冷靜的答︰「你們根本不了解尹白,她才不需要你們憐憫。」

台青雙眼瞪著韓明生。

只听得韓君對描紅說︰「尹白會諒解我們的。」

台青說︰「不能因她大方面一再傷害她,尹白也是血肉之軀。」

韓明生忽然冷冷問台青︰「這是你良心發現後的表態辭?」

台青象是被人摑了一巴掌,目定口呆,漸漸低下頭來。

對,她有什麼資格開口,當初她何嘗不以同一手法自尹白名下把紀敦木奪過來。

台青站起來,「對不起,是我多管閑事,你當我什麼都沒看見過,我不會說出去。」

描紅拉著台青,「你等等我,我們一起回去。」

台青不理她,一徑向前走。

描紅在身後叫︰「台青,台青。」

台青轉過頭來,嘆口氣,「你現在可明白我的處境了吧,此刻你不會再諷刺揶揄我了吧,偏偏他的現役女友會是尹白。」

描紅與台青坐在路邊的石登上。

台青說︰「叫我倆怎麼回家見尹白呢,住她房穿她衣服吃她飯搶她男朋友,我們會不會禽獸不如?」

描紅不出聲,任由涼風打亂她的碎發,台青覺得她倆同病相憐,不禁握緊描紅的手。

描紅低低說︰「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你仇視我。」

「你那些自卑感一點根據都沒有。」

描紅說︰「我一向肯定你有偏見,視我如匪。」

台青忍不住說︰「荒謬。」

餅一會地描紅心灰意冷的說︰「我想回上海算了。」

「胡說,千辛萬苦的出來,什麼成績都沒有,怎麼回去見江東父老?你還沒開始呢。」

「我不肯定熬得下去,這一兩個月的生活給我很大啟示,自費留學是不可能的事,造成你們龐大負擔,亦非我所願,同你跟尹白一樣,我的性格也帶點不羈、浪漫、驕傲,我不想一輩子坐在書桌前替孩子補習功課。」

台青說︰「我父親願意支付你一切所需費用,對他來說,真是小事。」

描紅苦苦的笑,「可是,那樣我就抬不起頭來了。」

台青看住她,「你真的想回去?」

「將來再等機會,有志者,事竟成。」

「你這點倔脾氣,倒是再象尹白沒有。」

「我拿什麼同尹白比,真沒想到有這麼好的一個姐姐。」

「她不自私,她願意把最好的拿出來與我們分享。」

描紅說︰「香港人一向慷慨,你也該知道歷年來他們探親時攜帶的禮品數目何等驚人。」

台青沉默。

「我一直沒敢問你,」描紅抬起頭來,「你與小紀,也很受一點壓力吧。」

台青無奈地坦誠相告︰「當然,結婚,擺明對姐姐不起,不結婚,更加對姐姐不起,左右都是個罪人。」

描紅心中同情悠生,「這麼大的顧忌,仍在一起,你倆是相愛的吧。」

台青點點頭,惋惜地說︰「誰在婚前沒有異性朋友,不幸他認識尹白在先,換是別的女孩子,十個八個也不相干。」

台青講的,正是描紅此刻的處境。

包難的一層是,描紅看得出,尹白重視韓明生,遠遠超過紀敦木。

想到這里,描紅不禁萬念俱灰。

她一心一意圖上進報答尹白,沒想到半途殺出一件這樣的奇事。

內心似被蟲蟻啃咬,說不出的痛苦。

「回去吧,我們不能在這里坐通宵。」台青說。

描紅模模胃部,「肚子也餓了。」

一個人,倘若不用擔心飽與饑的問題,相信容易維持尊嚴。

「台青,」她懇求,「請你為我暫時保持緘默。」

「你放心。」

她們回到家,尹白來開的門,一臉笑容,打趣地問︰「我有無看錯,到什麼地方去握手言歡來著?」

描紅慚愧得無地自容,低頭回房間去,一言不發。

尹白低聲問台青︰「你探到什麼?」

台青勉強圓謊︰「她想家。」

「啊。」尹白十分同情。

台青不由得在心中嚷︰姐姐,姐姐,你真傻,讀書工作都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何在這種事上笨得似一條牛,木知木覺,失去一次又一次?

台青的神情也有點萎靡。

尹白問︰「你也想家?」

台青沒出聲。

「你母親快要來看你,之後我們就該動身了。」

三姐妹倒有兩人吃不下飯,沈太太掛住丈夫,只喝一碗湯,尹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據案大嚼。

描紅呆呆的注視尹白,目光充滿內疚,忽然放下筷子,走到露台去,台青跟著過去安慰她。

尹白小懷大慰,「你看,她們終于冰釋誤會。」

沈太太一半玩笑,一半頗有深意的說︰「是嗎,當心她們聯合起來對付你。」

尹白再添半碗飯,不在乎的說︰「她們會的伎倆,我也懂,不怕不怕。」

沈太太有一句話說不出口︰這些姐姐妹妹相比,尹白,你差遠了。

笨女人生笨女兒,沈太太憐惜地看住尹白,「媽媽沒有天份讓你承受,真不好意思。」

尹白大奇,「你是第一個說這種話的母親。」

多數父母親會得埋怨子女蠢鈍,口頭禪是「不知道象誰」。

沈太太模著尹白的手背,「你爹明天可以出院了。」

「不影響行期吧。」

「幸虧不會。」

「母親,你對遠行的感覺如何?」

「我還沒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了。」

沈太太有點心不在焉,她雙眼一直留意露台上的動靜。

只見台青把一只手搭在描紅肩膀上絮絮細語。

奇怪,她們倆居然會忽然自動要好到這種程度,里頭似有文章。

尹白天真爛漫,一點不予注意,只嚷著要吃桂圓。

「我肯定溫哥華沒有這個玩意兒。」

「有,片打東街榴蓮都有。」

描紅肩膀聳動,分明在飲泣。

尹白說︰「有人告訴我,他們現在已懂得賣玉簪花了,另有一個名字,叫做月下香。」

「尹白,」沈太太忍不住,「你看看描紅干什麼。」

尹白轉過頭去,「她想家。」

沈太太聞言黯然,「華人,誰不想家,象你父親,到了香港想上海,將來到了加拿大又想香港。」

尹白笑,「一生就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中渡過?」

沈太太被女兒逗得笑出來。

當初留學,半夜醒轉,尹白永遠搞不清楚身在何處。

「台青倒好,觀音兵跟著走。」

尹白答︰「想必是,我不大好意思追問詳情。」

「你看得開我也很高興。」沈太太溫和的說。

尹白微笑,「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許小紀認識我的目的,不過是為著要轉接結識台青。」

「尹白,這個夏天,你改變太多太多,總算長大了。」

「我很不舍得呢。」

沈太太說︰「不好,連台青都哭起來。」

「讓她們發泄發泄。」

「我去勸勸。」

沈太太走過去,半晌總算是勸住眼淚。

這時候,韓明生打電話來,尹白听見他的聲音,不由得說一句︰「噫,好久不見。」

「尹白,我有話說,明天下午你可有空。」

「明後天都不行,父親不知哪一天要出院。」

「那麼星期五下午。」

尹白見他語氣鄭重,便取笑他︰「沒想到你我之間還有說不盡的話。」

「星期五下午四時老地方見。」

那邊已經掛斷電話。

尹白還來不及納罕,描紅的學生又追上門來。

描紅一個禮拜教七天,上午兩節,下午三節,一直到十點多不停,尹白出這個主意本來是為著替描紅消閑,沒想到描紅要證明獨立,竟當一項企業來做。

尹白見描紅心情甚差,而學生也不過是住在附近,便替她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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