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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些,再緊些 第15頁

作者︰亦舒

本湘一點哀愁也無,「這我也知道。」

「終于,我們醫治了你,可是,在過程中,消除了某些人類的劣根性。」

師母接著就︰「換句話說,本湘,你幾乎是完人。」

本湘連忙說︰「師母,你過獎了。」

「可是之後廿年來,我們也發覺你少了許多樂趣。」

蘇教授也說︰「是,對于別人的興奮、快樂,你往往不明所以。」

「教授,請你恢復我的本能。」

師母沉默一會兒,「嬰兒時剔除的因子,都保存在液氣冷藏庫內。」

教授說︰「計劃是在今日協助你歸原,研究你性格先後的差別。」

本湘說︰「我急不及待。」

蘇師母嘆氣。

教授說︰「可是,以後,你將會失望、沮喪、悲傷。」

本湘說︰「就像所有正常人一樣。」

「你受得了嗎?」

本湘說︰「答案正是你們研究的一部份。」

蘇教授夫婦對望一下,心情似乎有點沉重。

「幾時做還原手術?」

「就是這幾天。」

教授說︰「本湘,你先出去吧,外頭還有事要做。」

本湘離開之後,蘇氏夫婦又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蘇師母說︰「本湘知道王科西也是實驗人嗎?」

「不,她不知道。」

「科西在注入因子後無法自控,狂怒影響下竟殺害工作人員,脅持人質。」

教授不出聲,表情卻十分傷感。

「這項計劃,也許應該停止了。」

「我同上頭說過,他們不贊成。」

「科西與本湘一男一女,經我們挑選,現在,一項實驗已經失敗——」

「不,實驗沒有失敗,報告成功,獲上頭贊賞。」

「可是科西喪生——」

「科西在出生時已經喪生,這些年來,靠科技養活。」

蘇師母長嘆一聲,「我始終覺得不忍。」

「實驗室內不許婦人之仁存在。」

「我與本湘感情特別深厚,我為她擔心。」

「剛才她自動提出接受復原計劃。」

「她不知後果會有多嚴重。」

教授抬起頭,「也許,女性會接受得比較好。」

「我也這樣希望。」

「一般人自小已習慣七情六欲,不以為奇,他們卻要在廿一歲時才驀然發覺體內有那麼多怪異的,不受理智控制的情緒……」

「科西就是這樣——」

蘇氏夫婦陷入沉思中,不再說話。

他們心中唯一希望是本湘可以應付得比較好。

這項實驗非常重要,在未來世界,人類得以和平相處,共同努力科學及文學,也許就是因為體內不再有劣根性象玩弄權勢、自私自利、欺壓他人。

憑該項實驗,可以制造新一代優秀人類。

當然,目前尚言之過早,報告還未到公布的時候。

在外頭,本湘被記者重重包圍。

「鄺小姐,我們想做一個訪問。」

「請你說一說本案過程。」

「你與凶手是否同事?」

「自始至終,你為何一言不發?」

「鄺小姐——」

大學的保安人員需要把記者請走。

可是,本湘下班的時候,他們仍然在街外等候。

本湘一貫平和、鎮定,對記者視若無睹,她做她要做的事,開動車子,回家去。

明敏的她一到家就發覺有人監視。

如今做記者也真不容易,新聞真的要靠一雙手去挖出來。

一進門,就下雨了。

這場雨非比尋常,雷聲隆隆,電光霍霍,面筋似大雨不住地嘩嘩聲落下來。

那記者避無可避,只得避到鄺宅的屋檐下。

本湘在書房做功課。

對牢電腦的雙目累了,她揉揉眼楮,走到廚房做三文治。

一式做了兩份,有客人?

不,她開了門,把另一份及一大杯熱可可遞給那個記者。

小記者感動了,他連出差的公司車都沒有,一路自大學跟了來,希望得到獨家訪問。

偏偏又踫到一場這樣可怕的雷雨,他又濕又倦又餓,沒想到鄺本湘會開門出來。

他捧著可可喝一口。

太香甜了,不像是地球上的飲料。

「可以做一個訪問嗎?」他大著膽子問。

本湘搖搖頭。

「為什麼不呢,說幾句,我回去交了差,也許上頭會對我另眼相看。」

本湘還是搖頭。

她回到屋內,關上門。

那記者嘆一口氣。

本湘那天很早睡,她也有心事,過幾天,做了復原手術,她就可以像平常人一般,踫到今晚這樣的事,會生氣、忿怒,會責罵記者,叫他立刻走。

那是好,還是不好?

本湘盼望同所有人一樣,但是她知道,許多人偏偏希望與眾不同。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記者也走了。

門縫底下有一張字條︰「我是光明日報記者利思明,電記三二五八九,想說話的時候,請找我,又,謝謝你的食物」。

本湘讀了,沒有反應,把字條放一邊。她回到實驗室去。

教授問她︰「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記住,無論是喜怒哀樂,都可以理智克服。」

「是,教授。」

「就是今日吧。」

本湘無懼,「可以,今日最好不過。」

沒有躊躇,不懂退縮,勇往直前。

蘇師母嘆口氣,「有時,遇事三思是很重要的一回事。」

本湘不明白。

她換上白袍,接受檢查。

本湘問教授︰「手術需要多久?」

「三十分鐘。」

本湘意外「那麼簡單?」

「正是。」

「我急不及待。」

教授帶她進手術室,替她注射麻醉劑。

本湘平靜地睡著。

師母十分惋惜地說︰「自此之後,她再也不會心平氣和。」

蘇教授還是一句老話︰「實驗必需完成。」

他替本湘進行了好幾種靜脈注射。

本湘的臉色忽然轉為紫藍。

「噫,與科西不一樣,科西全身轉紅。」

「希望本湘會有較好結局。」

教授維持緘默,雙手卻忙個不停。

手術完成之後,他有點疲倦,重重吁出一口氣,坐在椅子上,「總算對上頭有所交待。」

蘇師母說︰「放心,我同你不是應付得很好嗎。」

「是,我與你是第一代無懼人。」

蘇師母握住丈夫的手,溫柔地笑,「我與你復原後,才知道什麼叫感情。」

蘇教授也緊緊握住妻子的手。

真沒想到,他們的命運與本湘一樣。

「想起少年時,恍如隔世,我都不大記得了。」

「是一次開快車出事,受了重傷,上頭才決定將你復原。」

「少年人真大膽。」

「噫,本湘醒了。」

本湘眼皮顫動。

她睜開晶瑩的大眼楮。

「教授、師母。」

「覺得怎麼樣?」

「冷,非常冷。」她瑟縮著。

師母連忙替她罩上毯子。

「可以回家了嗎?」

「不,你必需留在實驗室接受觀察。」

本湘忽然覺得不耐煩,「不,」她煩躁地說︰「我要回家,我不是一只白老鼠。」

蘇氏夫婦交換了一個眼色,「本湘,記得我同你說過什麼呀?」

本湘害怕,她臉上變色,「我不能控制自己,怎麼辦?」

「慢慢來,慢慢來。」

本湘忽然哭泣,師母把她擁在懷中。

當年該日,蘇太太也有同樣恐懼,接著,她渴望愛人,以及被愛。

本來冷若冰霜的本湘完全融解了。

在實驗室內她訴苦、抱怨、嘆寂寞、怕悶、覺得無聊、鬧意氣、情緒低落。

可是看到電視上的趣劇,她哈哈大笑,教授帶來一只小貓,她又忙著要收留。

蘇氏夫婦將這些細節部詳細記錄在日志里。

本湘一夜之間變成凡人。

回家的那天,她抹上鮮紅色的唇彩。

同事們都覺得鄺本湘異樣,但又說不出是什麼,女孩子轉妝是常事。

到了家,本湘看到那張被棄置一旁的便條。

扁明日報利思明,她笑了,那個可愛的小記者,她馬上撥電話給他。

小記者這一個意外之喜非同小可,他受寵若驚地說︰「我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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