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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色佳 第25頁

作者︰亦舒

麥考利家非常反對。

「華府所有女子中,偏偏要選華裔女友,何解?」

「我想我已愛上她。」

「為什麼?」

「一切,尤其是她低頭沉思的恍惚神情,總似有點心事,叫我著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將來你競選參議員之時,傳媒會把這段情取出做文章。」

「那麼,我就一輩子做律師好了。」

石志威律師來看過薔色。

他約她晚飯。

吃到一半,薔色忽然問︰「教授結婚沒有?」

「沒有,」石志威搖頭,「真難得是不是。」

「有無女友呢?」

「這就不知道了,」笑,「你何不自己問他。」

薔色也微笑,「見到他時再說吧。」

「他下月將到華府來領一個學術獎。」

「那多好。」

「你會采訪他嗎?」

「不知上司是否會派我去。」

「真替你高興,薔色,沒有什麼事比看著年輕人步步高升更加愉快。」

「別給我壓力。」

老朋友一起笑了。

晚飯結束時一位年輕人朝他們走過來,石志威一怔,怎麼那麼像。

年輕人笑容滿面,一見薔色,立刻吻她的臉,接著向石律師自我介紹。

石志威見二人如此親昵,而甄薔色的確已是成人,也只得接受事實。

只是——

薔色似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輕回答︰「外國人有外國人的好處。」

石志威笑,「可準我將此事告訴利教授?」

薔色想一想,「隨便你。」

當下年輕人接走了甄薔色。

在門口,石律師說︰「你自己當心,他家是天主教徒,離婚極之麻煩。」

營色微笑點頭,與石志威握手話別。

麥考利看著他背影,「他很關心你。」

「是。」

「誰是利教授?」

「我繼母的丈夫。」

「你繼父?」

「不應那樣說,如果我生母嫁他,那麼,他才稱繼父。」

麥考利又問︰「利是一個重要的人物嗎?」

「他是一個仔朋友。」

「不可嫁天主教徒耶?」他都听懂了。

「沒有人想結婚。」

「本來由女方說這話應當叫男方放心,為什麼我听了卻一點也不覺開心?」

「誰知道你。」

「你們到今日仍不贊成異族通婚。」

「彼此彼此,令尊令堂不見得為此雀躍。」

「人類始終無法大同。」

「我也希望我子女嫁同文同種華人。」

「什麼,你的子女不即是我的子女嗎?」

薔色看他一眼。

「我對我倆關系充滿信心。」

薔色不由得訕笑。

她替他整理領帶,他握住她的手。

麥考利深深軟口氣。

凌晨,電話鈴響,薔色立刻抓起話筒,兼職電視台的她對任何深夜電話都需注意。

對方卻是麥考利。

「我在想,假使我倆有孩子的話,會否美貌?」

「不會。」

「喂!」

「你看所有混血兒都是黃發黃膚黃眼,十分尷尬。」

「父母說,若我堅持娶華裔女子,他們祝福我。」

「他們會來觀禮?」

「他們說會。」

「那多好,」薔色揶揄他,「恭喜你。」

麥考利知道說錯了話。

「我想多爭取三數小時睡眠,再見。」

翌日,她跟上司飛到夏威夷做一項民意測驗,忙得走油。

麥考利的電話追上來,她真誠地茫然抬頭問秘書︰「誰?」

秘書立刻明白,同對方說︰「甄小姐開會,不便听電話。」

晚上,她穿一龔吊帶晚服出席晚會,眾男士的眼珠為那艷光所吸引幾乎沒掉出來,可是知道即使是贊美,亦得小心謹慎,因為不知在什麼情況下即構成性騷擾。

那樣簡單的一件深藍色裙子,加一副水晶耳墜,就可以形成如此效果,真正不可思意。

那一晚,每一位男士都前來邀舞,每人跳幾步,就有另外一人前來拍肩膀搶舞。

薔色老板訝異,「這是怎麼一回事?」

薔色笑,「政治生涯沉悶。」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搭住參議員肩膀,他聳聳肩退下。

薔色抬起頭,意外地說︰「是你麥考利。」

可不就是他。

他諷刺她︰「你在這里伴舞還是怎地。」

她笑答︰「每件事都有兩面看法,那邊座位上不知有幾多壁花,想伴舞都無人理睬。」

「呵,有得跳還算慶幸?」

「自然,愛過總比一生沒愛過好。」

「你這樣想得開真值得慶幸。」

「我計較的,一向不是這些。」

「為什麼不听我的電話?」

「你打過來嗎?」是真的意外。

麥考利氣漸消,他把她拉到一角。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薔色溫柔的看著他。

就在這個時候,兩名保安人員找到他們。

「甄小姐,參議員找你。」

薔色立刻跟著他們離去。

麥考利蹬足揮手,無可奈何。

那夜要到凌晨,他倆才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坐在車子里,自名山鑽石頭往下看海灣景色。

滿目如銀盤,銀白光芒彌滿大地,美如仙景。

麥考利說︰「薔色,我想我們也該論婚嫁了。」

沒有回答。

麥考利輕輕說下去︰「不過,婚後你似乎得放棄若干工作量。」

沒有響應。

「我知道你會抗拒,此事可從詳計議——」他一轉過頭,呆住了。

甄薔色坐在鄰座,一動不動,頭側在一邊,呼吸均勻,天呀,她睡著了。

她倦得連嘴巴都合不攏,微微張開,一如嬰兒,臉容皎潔秀麗,可是不省人事。

麥考利啼笑皆非。

他已知來得不是時候,而時機正是緣份。

他把薔色送返酒店。

「到了。」他推醒她。

「呵,什麼時候了?」

「你去睡吧,明天還需工作。」

「是,是,那永遠做不完一天二十小時的工作。」

之後,回到華府,他們就疏遠了。

麥考利有段時間十分頹喪。

他父母內疚地問︰「不是因為我們吧?」

麥考利相當清醒,「開頭我也以為是,可是事實不。」

「倒底為什麼?」

「後來又以為是工作,可是經過觀察,工作與我一樣只是她的逃避。」

「另外有人?」

「她有心事,但我又沒發現另外有什麼人。」

「算了。」

麥考利知道父母反而放下心頭大石。

可是他時常會想起她。

一日在她辦事處門外靜候,她沒看見他,與同事出去附近買三文治。

不知怎地,薔色那日居然穿一件紅色大衣,那紅一萬丈以外都看得清楚,映得她如一朵紅雲似,令人覺得只有這樣的人才配穿紅。

麥考利正傷心地凝視,忽然發覺身邊有個人,也在看著同一方向。

那人高大豪邁,穿著長大衣的身型不知有多瀟灑,他也正向薔色遙望。

只見他似笑非笑,神情專注,無比憐惜她的目光落在薔色身上。

麥考利恍然吃驚,這是誰?

薔色在那邊馬路像是覺得有人看她,驀然回首,麥考利挺身而出,以為薔色發現了他。

薔色不顧往來車輛疾步奔過馬路來。

麥考利滿面笑容迎上去。

可是不,慢著。

她看到的並不是他。

她與他不過距離數步之遙,可是她卻奔向另一人懷中。

罷才那個穿長大衣的男人緊緊擁抱她。

麥考利要到這個時候,才忽然明白,是什麼令到甄薔色心不在焉,寄情工作,並且覺得身邊的人可有可無。

剎那間他覺得無比傷害,像是胸口中了一拳,跟蹌的往後退了兩步。

包叫他難堪的是薔色仍然沒發現他,她已隨那人走遠。

麥考利呆呆站在一棵大樹旁,傷透了心。

日後,他並沒有向薔色提起這件事,可是,他也沒有忘記這件事,也許,要待孫兒問他什麼叫得不到的愛的時候,他才會悵惘地說起該剎那的感受。

伊人已經遠去。

薔色說︰「你從來都不預告你將在何時出現。」

利佳上笑,「生活沉悶,有點意外之喜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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