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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給你送花來 第27頁

作者︰亦舒

小曹抓著頭,「又是一宗罪。」

「我只是申家一個朋友。」

「申家長子真的沒有心髒?」

「已經做妥移植手術,現在與常人無異。」

「體內用他人的器官,多麼奇異。」

「是,」芝子說︰「西方醫術昌明。」

曹君識趣地不再提及申家,他只是來探望這雙大眼楮,人總有過去,申氏一切,與他無關。

他躺在地上,無憂無慮與芝子聊了一個黃昏。

版辭回家,依依不舍。

他的電話錄音機上全是留言︰「祖,去了何處,速電艾家」、「祖,第二次尋找,在什麼地方?伍家有舞會」、「陸妹妹找祖」、「戚珍珠約祖出海」……

曹祖光不出聲,這些約會都不再重要了。

秋季初學期開始,芝子重新上學。

學校里踫見申元東,她主動走近。

元東身形十分扎壯,看上去更加像經天。

芝子愛慕地看著元東微笑。

申元東問︰「都等你來吃飯呢,為什麼不見人?」

芝子只是微笑。

半晌她問︰「管家他們好嗎?」

「陸管家與阿路在上月已經退休。」

芝子一呆,「呵,我不知道。」

「周律師去一間大機構任職顧問,羅拔臣移居澳洲行醫。」

芝子沖口而出︰「現在誰照顧你?」

「我自己動手呀,新請了一個打掃工人。」

「廚子呢?」

「他在洛杉磯附近開了一家餐館。」

「這麼說,整個舊班底已經解散。」

申元東說︰「只得我,依然故我,教一份書。」

芝子笑著點頭。

這時有學生找他,他只得趕著去課室。

芝子回到自己的地頭去。

所有的雇員都走了,不是偶然的吧。

現在她到新的申宅去,無人認識她,也不會有人叫她芝子。

她不會覺得尷尬,她可以安安樂樂,做一個客人,她是華小姐。

是誰想得那麼周到?

不會是元東,也不會是經天,一定是周律師,要不,就是陸管家,只有她倆心思最為縝密,什麼都考慮周詳。

他們真懂得功成身退。

那天下午,一個同學興奮地說︰「芝子,申教授周末主持熱氣球觀光,你可想參加?」

芝子連忙搖手。

「很安全,有專人照顧,一起來呀。」

芝子仍然搖頭。

「本來預備跳降落傘,可惜申教授身體狀況不允許他挑戰高壓。」

「你們玩得高興點。」

「我興奮得不得了,名額有限。」

他趕著去報名。

申元東生活得那麼精彩,夫復何求。

每天深夜,芝子仍然覺得經天就在她身邊。

他不說話,她也無言。

但是,他仿佛就在附近照顧她,她不覺得寂寞。

晚間她一邊寫功課一邊也會自言自語︰「這里,我又不懂了,經天,幫幫忙。」

她好像听到他的爽朗笑聲︰「問道于盲,我幾時做過好學生?」

芝子抬頭嘲笑自己。

真是,經天才不耐煩做功課。

「他在等你。」

芝子月兌口問︰「誰?」

語氣轉得溫柔,「你這笨女孩。」

芝子哼一聲,從來沒有人說她笨。

「麻木不仁。」

芝子伏在書桌上不出聲。

一早被父母遺棄的芝子,覺得最可靠的還是自己的一對手,與其投靠任何人,不如自立。

人家開心的時候,什麼都願意做到,不高興了,一個轉臉,假裝不認得你。

芝子想起新曼琦,她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放肆女?也許。

但是當初,一定有人把她寵成這樣子,一直放縱她,直至忍無可忍,才喝令她走。

日子過得很平靜,轉眼又是周末,芝子最忙是這兩天,她在咖啡店兼職,做早晚兩更,工作十六小時,清晨五點便到店鋪打點一切。

年輕、力壯、站整天,腿腫了,揉一揉,又再展開笑臉。

老板是猶太裔人,十分喜歡這個沉默勤力的女孩子,另眼相看,把大門鎖匙交給她。

芝子站在櫃台後做各種咖啡,極快上手,記性上佳,熟客的選擇她全部記得。

一日,正低頭倒咖啡渣,有人說︰「牛乳咖啡小號。」

「立刻來。」她邊應邊動手。

慢著,聲音好熟,一抬頭,原來是曹祖光。

「祖,」她驚喜,「你怎麼來了。」

「同學們說你在這里工作。」

「請坐,咖啡馬上來。」

「幾時收工?」

「晚上六時,這是份苦工。」

「我來接你。」他拿起咖啡就走。

「喂喂喂。」芝子叫住他都來不及。

猶太人看見,輕輕說︰「當心,他想追求你。」

芝子笑,「他是我鄰居,是朋友。」

「那麼,他現在才打算追求你。」

「不會的。」芝子說︰「你誤會了。」

猶太人的聲音高一度,「我也是男人,我會看不出來?」

芝子不再答辯。

「他是斯文人吧,一雙手多干凈,是藝術家?」

芝子只是笑。

「我如果有子女,就會對他們說︰世上有三種職業做不得,那是作家、畫家與音樂家,成了名才是家,不成名可慘了。」

芝子月兌口說︰「近窗處地板要拖一拖。」

猶太人一看,果然,有人倒翻了飲料,他只得走去找地拖。

芝子松口氣。

六時正,小曹來了,手中拿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在店外與她招手。

芝子除下圍裙下班。

猶太人靠在店門看他們離去,無限惆悵。

小曹說︰「芝子,多辛苦。」

「不見得比在通宵舞會內大叫大跳到黎明更吃力。」

「你總有充分理由。」

芝子低頭嗅那束花,她輕輕說︰「我會堅持下去,直至畢業。」

「同學說你倔強如牛。」

芝子笑︰「他們背後盡說我壞話。」

「大家都贊美你。」曹祖光說。

芝子不出聲,雙肩酸痛,她想早點休息。

曹祖光送芝子到門口,「有時間吃晚飯嗎?」

芝子據實說︰「明早我又得返店里工作,這個時候必須回家,否則起不來。」

小曹點點頭。

芝子感激地說︰「多謝你尊重我。」

曹祖光說︰「我又沒有能力說︰‘芝子,跟我走,我照顧你生活,我們結婚。’」

「嘩,動輒說到結婚,其實婚後一樣得吃飯洗衣服,煩惱更多。」

「對,你還得洗多一雙襪子。」

芝子開門進屋。

她全身都是咖啡味,淋浴後氣味自皮膚毛孔內緩緩散出,整晚像是喝咖啡一樣。

比在廚房掌油鍋好得多了。

有同學說,炸完薯條,油膩一世難清。

芝子的願望達到了,她想做一個普通平凡的學生,她果然努力實踐。

那一天,已是初冬,周律師探訪舊友。

申元東來開門,她一見他,便笑著說︰「不認得了。」

元東強壯健碩,精神奕奕,穿舊球衣粗布褲,看上去與普通人一樣。

室內爐火融融,周律師月兌下大衣,他幫她掛起。

「請坐。」他斟上熱茶。

「新居真漂亮。」

「周律師純是來參觀我家居?」

周律師坦誠地說︰「我真的沒有別的事。」

「想一想,真的無事?」元東笑。

「呵,對,新曼琦結婚了,我代你送了一件銀器,她回我這張照片。」

申元東點頭,「我早知你一定有事。」

她把照片遞給他。

他低頭一看,照片中一對新人,與所有的婚照一樣,沒有什麼特別。

周律師看著他,「你不大記得這個人了。」

元東揉一揉臉,「病愈後淡忘許多事,但是,腦海中忽然又多了回憶。」

「你的確變了不少。」

「他們說我像經天。」

「不見得,我一早認識你,病發之前,你也很活潑。」

他放下照片,再也不關心。

「她得到歸宿,大家都放心。」

元東又笑笑。

周律師說︰「不知道是誰講的,他希望朋友與敵人都飛黃騰達,五世其昌,那樣開心,才不會加害于他。」

元東說︰「氣象報告說明日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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