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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給你送花來 第15頁

作者︰亦舒

申經天在下邊問︰「可辛苦?」

「在社會往上爬,大概也是這個情況。」

申經天說︰「不,骯髒得多。」

「你已經是天之驕子,怎麼知道。」

他笑︰「來,再試一次。」

這一次成績比上次稍高幾尺,芝子手腳酸軟,再度放棄。

「一天之內做這麼多已經很好。」

他們去買了魚子醬及威士忌,冰放在小型冰桶里。

羅拔臣醫生已自手術室出來。

「他暫時月兌離險境。」

芝子進去看他,替他調酒,把吸管遞到他嘴里。

他喝一口,長嘆一聲。

醫生即使知道,也不會責怪,九死一生,喝口酒,算得什麼。

他輕問︰「是哪種威士忌?」

芝子回答︰「皇室敬禮。」

元東微笑,「好酒。」

「你好好休息,我們去催醫生讓你盡快出院。」芝子說。

芝子把魚子醬放進抽屜鸏。

「看護又要來催,我先出去。」

他點點頭。

一行三人回家,只見一隊五、六輛四驅車在門口等申經天。

「申,到什麼地方去了?等你一個人呢,快!」

他猶豫一刻,呼嘯一聲,跳上同伴的車子,車隊立刻駛走。

避家無奈,「你看,像匹野馬。」

檢查行車道上的紅磚,都被壓爛。

誰也管不住他。

那一日深夜,他回來了,「還沒睡?」

襯衫上積著鹽花,那是出了汗風乾,又再出汗,三蒸三曬的結果,面孔黝黑,可見玩得真正痛快。

芝子正在看書,「你精力百倍。」

分一點給他小叔就好。

他淋了浴用毛巾擦鸏頭過來。

「天天都想見你,人們就是這樣結婚的吧。」

「經天,結婚沒有這樣簡單。」

「有多復雜呢?」

「在對方貧窮時、患病時也得斯守,這段日子可能長達大半生。」

申經天駭笑︰「嘩。」

「你以為生活永遠花常好,月長圓嗎?」

他笑笑,「咦,這盆花好香,小叔最喜歡它。」

「是,午夜夢回,鼻端一陣甜香,真不知置身何處。」

換了是別的女孩子,他早躺到她身邊,但對于芝子,他有份特殊的尊重。

「晚了,去休息吧。」

他居然听話,乖乖出去。

芝子把書合上。

第二天她的鬧鐘先響。天已亮,才六點多一點點,她梳洗更衣到廚房吃早餐。

女佣正在做菜,看見芝子說︰「元東想吃蒸蛋。」

「精神一定好多了。」

「是,又一次月兌離險境。」

大家都無限感慨。

避家進來要了杯茶,「我已通知申先生說元東無恙。」

「那顆心,還需等到幾時去呢?」

「可惜人人只得一個心髒,若有兩個,一定樂意捐出。」

芝子說︰「我已填妥捐贈卡。」

申經天下樓來,精神奕奕,手臂有擦傷痕鸏,可是一夜之間,已經結痂。

他說︰「我的捐贈卡在這里。」他取出錢包。

陸管家笑,「難得你們不忌諱,與無兒無女的我想法相同,來,趁元東尚未回家,替他收拾一下地庫。」

「醫生說他最好搬到樓上住,空氣流通,陽光充沛。」芝子說。

避家不出聲。

半晌,經天說︰「誰敢動他的東西?」

芝子答︰「我,最多開除我。」

避家輕輕說︰「樓上主人房連私人大露台及書房,面積同地庫差不多,夠用。」

「動手吧。」

「先去看看樓上。」

房間一推開,芝子看到一間小小私人會客室,然後才是書房,可通出露台,再進去,才是臥室、衣帽間及衛生間,面積起碼千多平方尺。

打開露台門,看得到海景,陽光照進整個單位來。

「啊,環境這樣開揚,一定要搬。」

「的確比幽暗的地庫好得多,」管家笑,「最多捱罵,來,先搬床及辦公桌。」

經天說︰「我幫手,先斬後奏,還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會震怒。」

芝子搖頭,「不會,經過這麼多,不再會為小事動氣。」

屋子里一共五個人,立刻幫申元東搬上兩層樓。

芝子把家具抹得干干淨淨,一塵不染,將書本照原來次序排列,報紙雜志軟件全整理出來。

五個人努力幾個鐘頭,全體揮汗。

「噓,怪不得元東拒絕搬動,果然辛苦。」

「他不肯麻煩別人。」

「在地庫住了多久?」

「八年了。」

「身外物也很多。」

芝子看著經天,「你的收藏更加豐富吧。」

避家說︰「他?爬山腳踏車就三、四輛,沒處放,索性掛在牆上,另外雪橇、冰曲棍球裝備、降落傘、爬山繩、靴子……像體育用品店貨倉。」

芝子輕輕說︰「我只得一只皮篋。」

避家答︰「已經足夠,這樣簡約,令人羨慕。」

他們約羅拔臣醫生來參觀。

醫生一進去,便喝聲采,「誰的好主意?」

芝子笑,「是你呀,醫生。」

醫生很高興,「一點不錯,病人需要大量新鮮空氣。」

他參觀過浴室,看到大疊雪白毛巾,「很好,很好,出院後就住這里。」

芝子說︰「我們等著捱罵。」

醫生笑,「要罵先罵我。」

連申經天都佩服芝子機靈。

現在,把醫生都拖落水。

第六章

芝子算一算,她來了不過兩個月,但是仿佛已經很久,更多時候,卻像是前兩天的事,因為她剛剛才見到申元東的臉。

在這里,時間有點混淆,叫人迷惘。

芝子把房門輕輕掩上。

申經天在樓下起坐間听音樂,一個黑人歌手溫柔地唱︰「我想知道什麼叫你哭,又什麼叫你微笑,我想知道,什麼使你興奮,因為你會令我神魂顛倒,你一走近叫我暈眩,是以我想知道……」

芝子埋首在臂彎中,听著歌手快樂無奈的申訴,有點羨慕,能夠戀愛真是好。

經天看見她,伸手招她。

芝子走近,他握住她的手,「我想知道你心里想什麼。」

芝子微笑,「這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

「我知道,」他把她的手放在臉頰邊,「但是我已愛上你。」

芝子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來,「你愛得那麼廣泛那麼多,生活中一切都令你興奮快樂。」

「是我熱愛生命。」

「你愛我像愛海浪白沙一樣吧。」

「你們都美麗到極點。」

芝子見猜中了,不禁拍手。

「芝子,我們一起讀書──」

芝子給他接上去,「年年都放暑假,永遠不要畢業,開銷全靠家里,直到五十歲,請問︰以後怎麼辦?」

經天想一想,「長輩會有產業留給我們。」

芝子笑得彎腰。

「你喜歡工作的話,我不介意。」

芝子拍拍他的手背,「但願你永遠不老。」

芝子與管家接申元東出院。

他坐輪椅,鼻端接小小氧氣罐,頭上戴漁夫帽。

他輕輕說︰「羅拔臣醫生說已經作主把我搬到樓上。」

芝子點點頭。

「真可惡,你們也不向我匯報。」

芝子賠笑。

「立刻把東西全部搬下去。」

芝子勸說︰「你先看看。」

「我自己的家,有什麼好看。」

芝子蹲下來,「樓下在粉刷。」

「你們好似反客為主。」

芝子說︰「我扶你到樓上去。」

「我自己走得動。」

他輕輕推開門,看得出眾人出過一番力,光線柔和,一大盤梔子花猶有余香。

「這花已經謝了。」

芝子輕輕答︰「等到明年花開時,親自跟你送花來。」

他忽然無限悲哀,「送到什麼地方?」

芝子不慌不忙,溫柔而肯定,「送到你書房來。」

他只得笑了。

「我想靜一靜。」

「好,有事叫我們。」

芝子看見管家拎著行李出來。

「你又要回大宅去?」

避家無奈,「你好好看視元東。」

經天探頭出來,「芝子,我們帶小叔出去散心。」

「到什麼地方去?」芝子問。

「我教你跳傘,他在地下看。」經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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