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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給你送花來 第3頁

作者︰亦舒

芝子有點感動。

她靜靜看鸏這個本性有點浮夸的年輕人。

「芝子!」他急起來,「你總得有地方住呀。」

他是真的關心她,她不由得向他透露消息。

「我找到一份包食宿的新工作。」

他一听,臉色煞青,「你要當心,外頭不知多少豺狼虎豹,住到什麼地方去?萬一半夜有怪手出現怎麼辦!」

芝子大笑起來。

他忍不住模模後腦,隔一會,嗒然坐下來,「你要走了。」

芝子點點頭。

他忽然自口袋里掏出一疊鈔票,交到芝子手中,「這是我本月薪水,你收著防身,將來有機會才還給我。」

一轉身走開。

芝子攤開手一看,只見鈔票用一只米奇老鼠夾子夾住,怪可愛的,每個人都有可取的一面,但是芝子無暇發掘,她要上路了。

她把現款交給紅寶,請她還給小許。

經理傳她講話,平日有點囂張的她今日和顏悅色。

「芝子,你要到申氏去工作?是怎麼一回事,擔任何職位?以後,大家多多聯絡,你打我私人電話好了,恭喜你。」

芝子不出聲,她也不知道那家人原來姓申。

「芝子,周律師已替你辦妥離職手續,你今日就可以走了。」

芝子忽然想到贖身兩個字。

經理最後說︰「祝你前途似錦。」

從頭到尾,芝子沒有說過一個字。

這位小小經理平時眼楮長額角上,在走廊相遇,低級職員要側身避她,讓她先過,她從來沒有稱呼過芝子,也不屑知道她的名字。

今日她親昵的表現叫芝子毛骨悚然。

芝子退出經理室時要用手把豎起的寒毛撫平。

接著,回家收拾雜物。

幾件衣服,一本照相簿,小小一只行李篋也裝不滿,現在流行簡約主義,真是矯情,佯裝反璞歸真,像華芝子真正身無長物,才叫做悲哀。

周律師給她的小小手提電話響起來。

「芝子,我派司機來接你,二十分鐘後在樓下等,車牌是……」芝子趁這段時間寫了一張便條給洪鈞夫婦。她說明即日搬走,各奔前程,還有祝他們身體健康,心情愉快,五世其昌。把便條黏在他們的房門上,芝子離去。

臨關上門前看多了一眼,發覺小鮑寓像豆腐乾一樣,不知道什麼人會搬進來住。

樓下,司機已經在等,芝子對過車牌號碼,上車去。

是陷阱嗎?不知道。眼前只得這條路,後邊是懸崖,只得往前走。

車子在山上一間小小洋房門前停住。

陸管家親自來開門,「歡迎你,芝子。」

芝子不敢四處張望。

「護照及簽證都出來了,你過來簽個名字。」

芝子並不笨,她知道這個簽證不易辦,需親自到領事館門外排隊,像她這種獨身年輕低薪沒有經濟能力的女性,通常連旅游證件都免談,這家人神通廣大。

「芝子,我同你談一談。」

芝子跟管家到會客室坐下。

「芝子,你要照顧的人,叫申元東。」

丙然姓申。

「元東脾氣略怪,但心地不錯,人久病難免急躁,這一點你要包涵。」

芝子很懂得聆听弦外之音,她立刻知道這位申先生脾氣十分不堪。

陸管家嘆口氣,「我看著他長大,親眼目睹他大大小小做過十多次手術,真代他辛苦。」

芝子不出聲。

「他父母好幾次央求醫生免他吃苦,放棄算數,熬到今日,少點意志力都不行。」

半晌,芝子問︰「我怎樣稱呼他?」

「我們都叫他元東,你叫他名字好了。」

「我該做些什麼?」

「看著他,叫他按時候吃藥,他有時需坐輪椅,推他走,他不願再用看護,我們只得折衷地請一個保母。」

「他人呢?」

「他已經到舊金山去了,大學昨日開學。」

芝子意外,「他還讀書?」

避家笑,「他教授電腦課程,你沒想到吧,他不是一般病人。」

芝子張大了嘴。

「我們不想你委屈,替你報讀了工商管理,他上課,你也上課,免得浪費時間。」

芝子呆住。

真沒想到會有這樣周到的東家,她鼻子發酸。

「好好照顧元東。」

「是,我明白。」

「你在這里住兩天,星期一上午動身,行李我已替你收拾好。」陸管家說。

芝子意外。

「你喜歡白襯衫卡其褲可是?那可容易辦。」管家笑。

她走了。

衣箱里的果然是襯衫長褲,尺碼全對,可是人家的料子與裁剪完全不同,穿上格外貼身。

接著,有發型師上門來幫她修剪頭發以及整理指甲,臨走留下一批護膚品。

小洋房里只剩芝子與一個女佣。

芝子累極入睡。

傍晚,女佣來敲門叫她吃飯。

芝子洗一把臉,看到書桌上放著兩大包雪白棉質內衣。

她不禁臉紅,她一向能省就省,內衣尤其穿得像霉菜,橡筋失效,破破爛爛,什麼都瞞不過陸管家的法眼。

吃完飯,她一個人坐在露台看日落。

真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時,她又聞到一股清香,轉身去看,原來是兩盤象牙色的梔子花,幾十朵一齊旋開,在晚霞的熱氣中,香味蒸起,延蔓整間屋子。

女佣斟一杯冰凍西瓜汁給她。

一向三餐不濟的芝子幾乎流下淚來。

案頭有書報雜志,芝子取來看。

鄰家有音樂聲傳出來,咦,舉行舞會呢,年輕男女駕鸏顏色鮮艷的開篷跑車紛紛趕到,看到芝子站在露台上,向她招手︰「過來呀,一起玩。」

芝子完全沒有與這個階層的年輕人接觸過,十分詫異,不是說世上沒有不勞而獲嗎?這班人好像都不用做什麼已經錦衣美食,凡事不憂。

不公平?

芝子沒想過這個問題,不公平太久了,一出生就這樣,已成習慣,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不過偶然感懷身世。

他們都穿著暴露時髦的服飾,其中一個男生走到露台下,高聲問︰「是茱麗葉嗎?」

大家都笑了。

「下來玩呀。」

芝子躲回室內。

可是那幫年輕人並不罷休,走來敲門。

女佣笑說︰「他們請你隨時過去跳舞。」

芝子沒想到交朋友這麼容易,是因為她住在這幢小洋房里吧,他們以為身分地位相同。

芝子看了一會電視,就休息了。

鄰舍的音樂一直延至凌晨,然後,一部部跑車飛馳而去。芝子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早她起來梳洗。

精致的小小衛生間歸她一個人所用,已是一種享受,不俾別人夾住,一邊刷牙一邊听別人是否也想用浴室。

她花了一些時間梳洗,每只足趾都沖洗干淨,耳後脖子也再三搽上肥皂,手肘粗皮用浮石磨光,然後搽上潤膚油,換上新衣服。

她帶著一身清香下樓,佣人已經做了咖啡等她。

通常只有芝子幫人做咖啡,這還是第一次由人侍候她。芝子到門外拾報紙,剛彎子,有人向她打招呼。

這麼早,抑或,根本還沒睡覺?

是一個年輕男人,曬得黝黑,看著芝子微笑。

「你好。」

芝子不出聲,在孤兒院里養成的習慣︰沉默是金,索性像啞巴一樣最好。

她轉身回屋內。

背後傳來那人的聲音︰「你真人比他們說的還要好看。」

他們,他們是誰?芝子卻沒有回頭去問個究竟,她不上當,她回轉屋內。

第二章

陸管家迎出來,「做得好。」

她是幾時來的?

芝子說︰「早,我什麼也沒做。」

「最難得是願意什麼都不做,一些人,忍不住手,非要搞破壞不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避家坐下來喝茶。

「對面那家姓曹,剛才那個少年是哥哥,他還有一個妹妹,兩人成日開舞會。」

芝子只是陪笑。

「上次聘請的陪讀,一下子就走到對面馬路去,樂不思蜀,立刻被我解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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