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話差點沒嚇得胡順官把自己的舌頭給咬掉,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妓院、妓院地說著,毫不害臊——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阿四才不理會他望著她怪異的眼神中藏著怎樣的心思,既然威爺和酣丫頭將漕幫的大任交給她,她就有責任為漕幫賺錢,謀求更大的發展,這也不辱沒她烏……烏四小姐的名聲——可惜那名聲全留在現代,半點沒帶過來。
她將自己的雄圖偉略說予他听︰「我們漕幫兩頭賺錢,運費自然比其他負責運輸的船家便宜。我們先爭取到杭州至廣州這條水路的生意,等賺到錢再發展泉州至杭州、 江至杭州等等水路上的生意,最後在全國形成我們的水路交通網,只要船能到的地方,生意我們都做。」
她說得一派豪情,胡順官听著知道她想做的生意很大,就是不知怎樣能達成。
看得出來,她是個有見識有抱負也有能力卻不像個女兒家的女兒家——他照她的話去做就是了。
臨走前,他有個問題實在是不問不行。
「有個問題可以問一下嗎?」
「說!」
「你剛剛說了一個詞——流行——請問,‘流行’是什麼意思?」
阿四一顆斗志昂然的心啊……轟然倒塌!
他女乃女乃的,跟個古人說話可真是麻煩。
第五章與故人別(1)
拎著小包袱,言有意屁顛屁顛地跑來找胡順官,「胡大哥,听說你要去廣州,我也跟著你一道去。」
他小算盤打得可精了,天知道胡順官這趟去廣州是不是就此走上發家致富的康莊大道,他不跟著,不就等于白白錯過了財神爺顯靈嘛!
苞著,一定得跟著。
胡順官卻堅決讓他留在杭州,留在此處給四小姐幫忙,「她初來此地,諸事不熟。她雖然能干,但漕幫畢竟是男人的天下。一個姑娘對一群男人指手劃腳,很容易引起群憤,加之她又不擅交際,更不屑于八面玲瓏、四處討好別人,所以就更容易引來麻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留在此地,也好幫她提防著點。」
他話未落音,先引得言有意一陣竊笑,「看不出胡大哥你還挺心疼阿四的。」
「心疼」二字在現代人的字典里,用來形容男女之間,倒不是什麼出大格的詞。可放到百年前的清朝,那就引人無限遐想了。
事關一個女子的閨譽,胡順官正色道︰「小言,你別信口開河。」
本是一句玩笑,沒想到胡順官竟認了真,言有意索性也認真一回,「這我可不是信口開河,自打我們來到這里,我就覺得你對阿四格外的關照。一樁樁、一件件……阿四沒良心,不把你的好當回事,我可都替她記著呢!」
一句話點到胡順官的心上,引得他不好意思地干笑起來,「我只是……只是因為四小姐跟我的一位故人長得很像。」
「故人?胡大哥,你那位故人也出自巨富之家?」莫不是有著阿四這樣長相的女子都注定是富貴命?言有意的腦中閃過一個怪念頭——
不知道整容能不能改變自己的財運哦!
「我的故人都是家門口的鄰居,你想跟我這樣的人做鄰居,會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嗎?」他訕笑,「她們真的長得好像好像,可我知道……她不是,四小姐不是我的那位故人,我的故人也成不了小姐。」
他那位青梅竹馬的故人不可能有四小姐那樣的見識、膽略和自信,在他眼里,這世上的女子就鮮少有人能與她相提並論。
她讓別人改口稱呼她「阿四」,可在他心目中,她就是四小姐,永遠是……四小姐。
胡順官走了,依照阿四的計劃跑船去了廣州。
少了每天粘著的對象,言有意閑來無事跑去找阿四湊熱鬧。擠進她那間寬敞明亮的書房,他暗嘆不已,「整個漕幫,恐怕就你這間房還擺著書。」
「所以,威爺把最敞亮的房挪給了我做辦公室。」後頭這三個字估模著只有他們倆能听懂。
阿四 里啪啦打著算盤,來清朝不足百日,這是她最大的成就——學會了打算盤。
「我以為你跟著胡順官去了廣州呢!」他時刻抱著胡順官的大腿,一刻也不肯松開,為了圓他的發財夢,他可是半點機會都不放過啊!
「是胡大哥要我留下來的。」言有意高深莫測地撂下話來,「他指明要我照顧你。」
「照顧我?」正撥弄著算盤的阿四一陣啞笑,這幾年言有意跟著她,到底誰在照顧誰啊?
笑了!阿四居然笑了!言有意心頭一熱,話便出了口︰「阿四,你喜歡胡大哥嗎?」
「喜歡誰?胡順官?」一不小心撥錯算盤珠子,她又得重算——煩啊!
「你不覺得胡大哥對你格外的好嗎?自打我們來到這里,他幫了咱們多少回,尤其是對你……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耳邊算盤珠子 啪響個不停,言有意心里那點小算盤也打得賊響——要是阿四真能當上胡雪岩的夫人,以她對歷史的熟悉和經商的手段,定能趨吉避凶,那他就可放心大膽地跟著胡大哥發大財了。
阿四可沒看出胡順官對她存著什麼男女之情,剛剛那些話,她全當言有意說了一個笑話,她也還一個笑話回去好了,「他對我好,我對他也不錯啊!正是為了避免他成為紅頂商人,落個悲慘下場,我才調他去廣州跑船,刻意避開王有齡的。」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言有意從中听出些道道來——這麼說……只要胡大哥遇上王有齡,他就有辦法成為日後的紅頂商人胡雪岩?!
言有意二話不說,調頭就往外沖。
阿四心里直犯嘀咕︰「這麼急顛顛的……去哪兒啊?」
「我去找王有齡!」
言有意要用事實證明︰歷史是不可扭轉的。
不過是闊別三月,再回來卻已物是人非。
一身官服的王有齡站在西湖邊,望著往來的行人,心中說不出的暢快與惆悵雜糅在一塊兒,無味翻騰。
人生的際遇當真說不清道不明,唯有老天爺能斷得出。誰曾料想,不過是三個月的光景,他這個原本連茶館跑堂的都看不起的有名無實王老爺,搖身一變成了春風滿面王大人。
三個月前,他揣著順官私自借貸給他的五百兩銀子去了京城,找到了自己幼時的同窗好友,當今聖上面前的紅人何桂清。
再見畢竟不同往日,舊時在鄉間他們跟著老師一塊兒讀書習文,認真說起來他的功課比何桂清還強些,老師也更喜歡他的伶俐。可今天,他的同窗已是官運亨通,他卻一身落魄。
他站在何府門口良久,就是不想去敲門,無非是抹不開那層顏面。但一想到懷里這五百兩補缺的銀子是順官私下里借給他的,若他當不上官,自然沒能力償還,到時候埋沒了自己是小,拖累順官是大。
他一狠心便敲開了何府的大門,沒理會門房的狗眼,硬是等到了何桂清下朝。
這一見面,他吞吞吐吐略點了一下補缺的事,他這位舊時同窗真是沒話說,立刻幫助他在京城加捐了一個候補知縣。管事的大人看在何桂清的面子上給了他一個肥缺,恰好分發到浙江。
他回杭州的第一要事就是去找順官,還他五百兩借款,並傾盡綿力以做報答。
可沒想到采菊竟告訴他,順官因為私自借貸的事,已被信和錢莊掃地出門。因為這事名譽掃地的順官在這一行當是待不下去了,沒辦法只好進了漕幫當個跑船的,靠苦力捱日子。如今,也不知他跟著船跑到哪兒去了,已許久不曾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