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滿洲國妖艷川島芳子 第26頁

作者︰李碧華

幾個人監押著她出去了,犯人們都特殊敏感,脊梁骨如澆了冷水,毛骨悚然。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人哼著這樣的歌,喚咽而淒厲,帶了幾分幽怨︰

好花不常開,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淚灑相同帶。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喝完了這杯,

進一點小菜,

人生難得幾回醉,

不歡更何待……

中間有念白的聲音︰

來來來,喝完了這杯再說吧!

芳子緩緩地和唱著︰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顫抖的中國離愁,甜蜜但絕望的追問,每顆心辛酸地抽搐。

芳子手中緊捏她的「絕命詩」。

那白綢布和服,冷清地被扔在牢房一角。

晨光熹微,北平的人民還沉迷在酣睡中,芳子被押至第一監獄的刑場。

她面壁而立。

執行官宣判︰

「川島芳子,滿清肅親王十四格格,原名顯殲,字東珍,又名金壁輝,年四十二歲,國漢奸罪名成立,上訴駁回。被判處死刑,于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凌晨六時四十分執行。」

他們今她下跪。

執行死刑的槍,保險掣拉開。

「咋呼」一聲。

芳子背向著槍,身子微動,緊捏紙條。

處于生死關頭,也有一剎的信疑驚懼突如其來,叫她睫毛跳動,無法鎮定,最豪氣的人,最堅強的信念,在槍口之下,一定有股寒意吧。芳子也是血肉之軀。

槍聲此時一響!

槍聲令第一監獄緊閉的大門外,熙熙攘攘來采訪的新聞記者不滿——因為他們未能耳聞目睹。

早一天,還盛傳在德勝門外的第二監獄執行死刑,但臨時又改變了地點和時間。

新聞記者們早就作好行刑現場采訪的準備,中央電影第三廠的攝影隊,也計劃將川島芳子的一生攝制成膠片,可是最後一刻的行刑場面卻落了空,「珍貴」的鏡頭,終于無法紀錄下來?為什麼有如此忙通的安排?

大門外,大家都在鼓噪。

士兵嚴加把守,說是沒有監獄長之令,絕對不能開門,不能作任何回答,即使記者們紛紛送上名片,也無人轉報。

一番交涉。

——直至一下沉悶的槍聲傳出。

棒得老遠,听不真切。

槍決已經秘密進行了?

沒有人能夠明白,里頭發生什麼事。

太陽出來了。

陽光與大地相會,對任何一個老百姓而言,是平凡一天的開始。對死因來說,是生命的結束。——她再也沒有明天!

獄吏領來一個人。

他是一個日本和尚。

迸川長老隨之到監獄的西門外,只見一張白色木板,上面放著一具尸體。

一具女尸。

這女尸面都蓋著一塊舊席子,上面壓了兩塊破磚頭,以防被風吹掉。

死者身穿灰色囚衣,腳穿一雙藍布鞋。

迸川長老上前認尸。

他是誰?

他是一個芳子不認識的人,日籍德高望重的名僧,原是臨濟宗妙心寺的總管,又是華北中國佛教聯合會會長,為了傳教,東奔西走勞碌半生,現已七十八高齡。

他一直關心芳子的消息,也知道她的兄弟、親戚、朋友、部屬,全都害怕受漢奸罪名牽連,沒有一個敢或肯去認領遺體。古川長老以佛教「憎罪不惜人」的大乘精神出發,縱與她毫無淵源,也向法院提出這要求。

老和尚上前掀開蓋面的舊席子一瞧——

子彈從後腦打進,從右臉穿出,近距離發射,所以炸得臉部血肉模糊,槍口處還有紫黑色的血污。

他喃喃地念了一些經文,便用月兌脂棉把一塌胡涂的血污擦掉。

不過完全不能辨認生前的眉目。

他以白毛毯把尸體裹起來。

就在此時,記者們都趕來了。他們匆匆地忙于拍照、吵嚷,大家擠逼一處,企圖看個清楚。——到底這是一個傳奇的人物!

他們好奇地七嘴八舌︰

「槍決了?」

「只拍尸體的相片,有什麼意思Y」

「作好的準備都白費了。」

「是誰臨時通知你們的。」

「真是川島芳子嗎?」

「不對呀,這是她嗎?滿臉的血污,看不清面子。」

「奇怪!不準記者到刑場采訪?」

「她不是短發的嗎?怎麼尸體頭發那麼長?」

「死的真是芳子嗎?」

迸川長老沒有跟任何人交談半字,在一片混亂中,他有條不紊地裹好尸體,再蓋上新被罩,再在被罩上蓋一塊五色花樣的布。這便是她五彩斑斕的一生結語。

他沉沉吟吟地誦了好一陣的哀悼經文,血污染紅和尚的袈裟。

兩個小和尚幫忙把「它」搬上卡車去。

撲了個空的記者們不肯走,議論紛紛。

卡車已開往火化場了。

報館突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

「我要投訴!」

不過,卡車已開往火化場了。

日蓮宗總寺院妙法寺和尚,曾同火化場上的工作人員,把尸體移放到室內。

整個過程中,動作並不珍惜。工作人員慣見生死,一切都是例行公事。

不管躺在那兒的是誰,都已經是不能呼吸沒有作為的死物,這里沒有貧富貴賤忠好美丑之分,因為,不消一刻,都化作塵土。

尸體在被搬抬時,手軟垂。手心捏著的一張紙條,遺落在一個無人發覺的角落。

再也沒有人記起了。

和尚念著經文送葬。

柴薪準備好了。

眾人退出。

兩三小時之後,烈焰叫一切化成灰燼。

下午一點半左右,火化完畢,古川長老等人把骨灰移出來,揀成兩份——一份準備送回日本川島浪速那兒供奉;一份埋葬。

火化場的墓地,挖有一個坑,在超渡亡魂之後,一部分的骨灰便裝在盒子里頭,掩埋了。

和尚給芳子起了法名︰「愛新壁苔妙芳大姐」。——她沒有大家,養父又在異國,農家無人相認,所以只落得一個「大姐」的名號。

在墓地附近,有許多人圍觀,不過並無哀悼之意。

只生前毫不相干的出家人,焚著香火,風冷冷地吹來,她去得非常淒寂。

愛新壁苦妙芳大姐。

生于一九ヾ七。卒于一九四八一生。

但那通抗議的電話沒有死心。

監察院也接到控告信了︰

被槍決的不是川島芳子!

死者是我姐姐劉鳳玲!

此事一經揭露,社會輿論及法院方面,為之嘩然。

這位女子劉鳳貞道出的「真相」是︰——

她姐姐劉鳳玲,容貌與川島芳子相似,也是死因,而且得了重病,在獄中,有人肯出十根金條的代價,買一個替身。她母親和姐夫受了勸誘,答應了。但事後,她們只領得四根金條,便被趕了回來,還有六根,迄未兌現,連去追討的母親,竟也一去不復返

事情鬧得很大,報紙大肆渲染,官方也下令初查。

擾攘數月,謠傳沒有停過。

劉隔芳子還活著嗎?

報上都作了大字標題的報道了。

監察院展開調查。可是由于控告人沒有寫明住址,也未能提出被告人的名字,芳子生死之謎,一直是個疑團。

年老的和尚,出面否認那是一個「替身」,因為是他親自認尸的。是否基于大而化之的一點善心呢?

世上沒有人知悉真相了。

後來古川長老把骨灰送到日本去。

七十八歲的他,抱著骨灰盒子,來至信州野夙湖畔黑娘山莊,過八十五歲的川島浪速。兩個會會老矣的衰翁,合力把芳子的頭發和骨灰,掩埋在山莊,還加上一張她生前蓋過的羽絨被。用過的暖瓶。沒穿過的白綢布和服。

川島浪速道︰

「即便是替身也要供奉——萬一是她本人呢?」

這個謎一直沒被打破。

川島浪速在接到骨灰之後九個月,某一天的傍晚,當看護他的女人如常把體溫計換在他腋下時,發覺他悄悄地停止了呼吸。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