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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魂引 第2頁

作者︰霜降

那人從頂上的一片幽深中現形,卻並不下落塵地,只負手赤足立在紫竹之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眉睫深重的細長狹眼,偏仄秀挺的直鼻,卻搭上了兩片似笑非笑的豐澤紅唇,妖氣、仙氣、魅意便在這五官七竅通透交織,如那一頭黑中帶紫的綢緞長發,密密地披散下來,將人的吐息也要纏住了。

二夫人就似被定住了身形,只僵直著脖頸仰視其人,眼光呆直。

那人看她片刻,只覺無趣,在紫竹上倚坐下來,曲肘托腮,懶懶開口︰「小昭兒,叫你把人打發走,卻如何迎了進來?」

這一開口,憊懶慵沉,雖是柔膩順耳,卻也教人听出明顯蹊蹺來。

二夫人便怔了一怔,心訝︰這般標致的人物,卻……竟是個男子!

那喚做昭兒的小童並不看他,只低頭在桌上不知模索些什麼,嘴里嘟嘟囔囔︰「哪有這樣的?人家在雨中轉了大半夜,這般誠心,治與不治也該見一見再說,師父你好生沒道理……」

二夫人給他點醒,猛然記起此行目的,忙道︰「夜深打擾確是不該,只望祀師看在妾身意誠上,瞧瞧琳瑯的異狀卻是為何。」說著,偷眼瞄到紫衣人隨意支于紫竹之上的半只白玉赤足,面上便莫名紅了幾分。

那人卻不理她,因是倚著身,絲般長發流水似的瀉在肩側,滑下竹身,在半空中掛起一道細藻黑簾,他便晃著這道黑簾對小童嗤聲︰「你近來……倒是囂張不少呀,卻不知是誰喚誰師父?」

「莫多說了,反正人已在這,治與不治,一句話罷。」

紫衣人側個身子,只比手臂粗些的竹枝,他卻倚臥得好生自在,偏了頭沉吟︰「我今兒個心頭不甚快活,卻也沒啥煩心事……我且問你,你這小獸有甚毛病?」

「不知……不知是吃了什麼怪東西,日夜痛叫不已,也無法進食。訪了幾位道長,符水喝了,法也做了,卻仍不見好轉。」

「好生沒趣的毛病,」紫衣人不甚了了地一拂袖子,「城中妖獸精怪血脈佔不了兩成,這等凡俗毛病便要像尋常貓狗那樣醫治,何需符水作法?你來錯地頭了!」

「祀師!」二夫人心一慌,竟「撲通」跪了下來,「真是什麼法子都用盡了呀!琳瑯、琳瑯與那些尋常妖獸不同,乃是縉王王妃恩賜與我的,平日游玩都帶著它,若出了差錯,我……我說不過去啊!」

說著,她將懷中小獸輕輕置于膝上,含淚指了它月復部,「若是尋常肚疼,決不會長這麼個瘤子,城中有個洋教士說得剖月復醫治,我愣是沒敢。都言祀師法術神通,妖鬼精怪之事無不通曉,求你救救琳瑯!」

紫衣人「咦」一聲,突地凝目于橫臥女子膝上的小獸,見它身形似兔似貓,通體雪白,一雙紅眼剔透如寶玉,只是此刻卻痛楚地半閉了,一截紅濕小舌露在尖牙之外喘氣,顯是疼痛至極。再看它柔軟月復下,竟從雪白之中突起一塊透明肉瘤,瑪瑙一般,里頭似乎有異彩流動,說不出的美麗詭異。

第1章(2)

二夫人見他看得入神,縱使惶急之時也不由生出一絲得意,就如每每見到城中貴婦圍住琳瑯嘖嘖贊嘆時的心情。便是抱著一絲顯耀的心態,她開口︰「卻教我如何不心焦?琳瑯不同于凡物,乃國師座下弟子得于深林之中,城中只得兩只,便連國師都說了,琳瑯身上有五成上古妖獸淵源,那種妖獸叫做什麼……」

「菟,」紫衣人替她道,「五成不盡然,便有一成已不錯了,若不是它月復中的東西……我險些看走眼了,也難怪,多少妖氣也要給你這肉胎濁臭遮盡。」

二夫人一愣,臉色煞地青白。她在城中頗有艷名,便連帶琳瑯倉惶尋醫也沒落了打點妝容,常用的更是上好脂粉……卻被這人說是「肉胎濁臭」!

若是個粗民她早喚人打下去了,偏生口出無禮的是這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又有求于他,只得將這口氣忍了不發作,憤恨羞惱卻已在心頭百般流轉。

紫衣人無意睬她,盯著那小獸眸光閃動,突地抬了五指,也不見有多大動作,縴白尖指凌空作個取物手勢,小獸月復部一突,像是被無形力道吸住。慢慢地,一團五色光澤透出小獸肉皮,直飄向紫衣人五指,在掌心處收了異光,卻是一顆無甚奇特的白膩圓珠。

二夫人睜大美眸看他動作,一時忘了言語。

紫衣人拈住圓珠細細端詳,半晌才記起這人,眼一抬,「你卻還不走?」

「這……已經沒事了?」二夫人忙低頭看琳瑯,月復部已平坦如初,且光滑不似有異物穿皮而過。琳瑯縮了紅舌,勉力睜開眼,神情委頓,但一直不絕的嗚嗚聲已然止了。

她又驚又喜,抱起小獸察看,琳瑯也困惑地望她,似是不明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它……好似不痛了,為何仍沒精神?」

「你若幾日不進食,也同它無異。」紫衣人不耐煩地一揚袖,逐客之意清楚無疑。

二夫人心中若有所失,只覺今夜奇遇便這般簡單收場了似有不甘,尤其久聞其名的祀師竟是這樣一個男子……她盤思一下,開口︰「這診金……」

「診金嘛,」紫衣男子頓一下,「日後再說。昭兒,送客!」

還有日後?二夫人心下一喜,不再計較對方的無禮態度,流光美眸戀戀往紫竹上頭一轉,才磨磨蹭蹭地隨了小童。

先前笑臉迎她的小童不知為何板了臉,氣哼哼地抓了燈籠引路。二夫人心中已盤算起再訪之事,倒也沒注意他人異狀。

闢紫竹無心理會二人,獨自倚在竹上重又賞玩起那顆白膩圓珠,狹長黑眸中異彩流轉,似笑非笑。

不知過多久,四壁無口的廳堂內突地開了一個洞,那小童憑空從洞里出來,氣呼呼地將燈籠往桌上一放,「診金日後再說?師父你倒是大方!半月才來了這麼一個金主,這下全打水漂了!」

「你為這個生氣?」官紫竹仍倚在竹上,圓珠不知何時已收了起來,他隨口道,「金銀糞土于我等有何用處,犯得著計較?」

「你自然不計較!」小童一拍桌上算盤,翻開賬簿數落,「五日前柳家夫人,十二日前丁小王爺,你都看不上眼盡數推了,最近的一樁是二月前金府妖鬼離魂作祟你略有興趣,收了三千兩金銖,可不到幾日便在湘繡紡里花了出去,就為你身上這一襲破衣!我說師父,你別的東西都可用法術變化,為何偏要花真金白銀置買人世的幾塊布呢?你倒好,修身養氣無需進食,小子我沒你這般厲害,是要吃東西的。我已半月未見一點肉星了!」那些竹葉再啃下去,他的牙便要朽掉了!這幾日的噩夢里盡是竹子,叫人怎麼不崩潰哪!

 里啪啦 里啪啦,小童開始五指齊飛地打起算盤,重又算起這月償還城中各大衣坊的賒欠後的結余,看看能不能擠出一點錢星讓他打一頓牙祭,他要吃肉,他要吃肉!

闢紫竹翻個身,托了腮俯看自家徒弟,徐徐道︰「原來你是為這個才對那女的這般熱情,我還道你在水鏡中見她轉了這麼幾趟,真個被她誠心打動。」

「屁個誠心!」小童頭也不抬地蹦出一句,「這麼著急,還不是怕被那個什麼什麼王妃怪責,或是日後沒了在皇親貴婦中顯耀之物?給她喚做琳瑯的小妖獸好耐性,燻在這一身脂粉加俗臭中竟沒死絕,嘿!」若不是看在些許同類血脈上,他饞極了便拿那幾兩肉填肚,也好過做這等虧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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