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然不難看出容晹此時的想法,覺得當女兒的這樣嚇唬爹爹不太好,決定出言安慰道︰「爹,其實女兒的丹青還不錯。」
「你養在你祖母身邊,你的丹青能不好嗎?」容晹忍不住送上一個白眼。
容安然嘿嘿一笑,在越州的時候,祖母容許她學醫,不願意用規矩框住她的一言一行,還由著她上山采藥攢銀子,可是大家閨秀該學的琴棋書畫她也一樣都不能遺漏,套句祖母的說法,她是寧成侯府的姑娘,不是鄉下來的野丫頭。
其實就算不會琴棋書畫,她也不認為自個兒是鄉下來的野丫頭,相同道理,她琴棋書畫再厲害,京中大家閨秀看她還是鄉下來的野丫頭。
無論別人如何看她,她就是她,她只想盡大夫的本分,救更多人。
容晹輕輕嘆了聲氣,「除了長相,你真的沒有一處像你娘。」
「我就是我,何必像我娘?」
怔愣了下,容晹自嘲的一笑,「你娘若是還在,肯定不希望你像她,而是方方面面比她還好還出色。」
容安然張開嘴巴又閉上,她可以勸爹不要想著死去的人,多關心活著的人,可是她不懂他們的感情,又有什麼資格說那些?她想,娘可能活得太短命了,以至于成了爹心里的白月光,難怪冰山大美人的繼母對他來說都成了日用品。
「去去去,別在這兒煩我。」
容安然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若不是爹出聲,我早就走了。」
容晹一臉僵硬,還不是她一直站在那兒,他想視而不見都不行。
容安然站起身道︰「我不打擾爹了,可是爹也要注意自個兒的身子,該休息就休息。」
「知道了。」容晹擺了擺手,唇角歡喜的上揚。女兒會關心他了,真好!
容安然不是很了解容晹的想法,只是經過今日短暫的交流,她對這個爹有了更多的認識,也更親近了,不過,爹在她心目中依然不是一個好男人,人啊,應該懂得珍惜眼前所擁有的,而不是一直懷念著過去,難道需要再來一次才會明白過去就是過去了嗎?
在容安然面前,關晟凌一直是非常克制有禮的人,這不只是身邊老是有一串跟班,更是因為怕嚇壞她了,不想教她誤以為他是個登徒子,可是,今日他只想抱緊她,希望她可以感受他深入他骨子的喜愛,有她,他對生活有了期待,陪著她吃吃喝喝就是一件很開心幸福的事。
這麼突如其來的熱情教她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她就軟了下來,這個男人對她很好很好,他護著她,堅定的支持她走自個兒的路,值得她傾心相待,是要陪伴她白首到老的另一半。
許久,關晟凌輕聲道︰「你可曾想過,若是你娘還活著,你會如何?」
這個問題不可能存在,因為她娘還活著,很可能就沒有她穿越的機會。容安然略過這個問題,掙開關晟凌,直接問重點,「我娘是三嬸害死的嗎?」
「那個婦人是你娘的大丫鬟春喜,我們從她口中問到的消息,你娘確實是病死的,原本身體就很虛弱,又染上風寒就沒熬過去,這是經過太醫診斷,絕對不會有錯,只是在她染上風寒之前,太醫認為她至少還有五六年的壽命,不過這種事很難說,也許遇到一個像顧老或你一樣的神醫,五六年之後說不定是再一個五六年,至少可以陪伴你長大。」
容安然早猜到那個婦人是春喜,根據祖母提供的名單,春喜是京郊人氏,是最容易找到的人,即便她因為嫁人的關系去了外地,春喜的家人也會幫他們找到人。
「不能預測的事不提也罷,除了我娘是病死的,你還問到了什麼?」
「原本她什麼都不願意說,直到關東搜出了她藏在胸口的銀票,她終于老實交代,容三夫人在你娘去世的前幾日偷偷模模去見了你娘,兩人密談了半個時辰。」
「說了什麼?」
「容三夫人要求春喜退到屏風外面,春喜听不見她們說了什麼。」
容安然微皺著眉,「春喜有沒有可能故意隱瞞?」
「根據關東的觀察,關東相信春喜確實沒听見。」
「若是春喜沒听見,三嬸為何要收買她?」
「雖然春喜沒听見,但是人就在不遠之處,容三夫人還是會擔心她听見什麼。」
容安然唇角一抽,若真是如此,趙敏此舉未免也太蠢了,難道她不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你是不是覺得容三夫人很蠢?」
「你不覺得嗎?」
「我覺得她應該是心虛,心跟著亂了,明知道春喜應該沒听見,她卻還是不放心,覺得還是防患未然比較穩妥,殊不知反而因此將自個兒曝露出來。」
「她沒有害死我娘,我娘卻是因她而死,她肯定說了什麼令我娘難過的事,導致我娘沒照顧好自己,染上風寒。」
「我也認為如此,因此我又試著從春喜口中打探到你娘見過容三夫人之後發生的事,春喜說,你娘不再讓人近身侍候,一個人待在房里整理她最愛的書畫。」
容安然困惑的挑起眉,「她最愛的書畫?」
「我們問是什麼書畫,春喜說她不懂,只知道是你娘很寶貝的書畫,你娘平時就有整理書畫的習慣。」
「我娘的嫁妝有一半是書畫。」
關晟凌直覺反應道︰「問題會不會就在這些書畫當中?」
「書畫能有什麼問題?」
略一思忖,關晟凌搖搖頭,只能提議道︰「要不要試著向容三夫人打探?」
「她已經對我生出防備,我想詐她沒那麼容易。」
「總是可以試試看,只要模到邊,我們就可以知道從哪兒下手。」
容安然想想也對,點頭道︰「我試試看。」
關晟凌再度將她整個人圈進懷里,「無論什麼事情,你要記住你有我,你的一輩子我會守護。」
「我知道。」容安然沒忍住,抬起頭吻了他的下巴一下。
這一下電得他全身酥麻,低下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四片唇瓣自然而然的貼上去,輕輕的觸踫,進一步探索,然後越來越深,纏纏綿綿,忘了天,忘了地,只有你,只有我,直到屋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來,兩人不得不匆匆分開來。
「我回去了。」容安然害羞得像只小兔子,轉眼之間就跳得不見蹤影。
關晟凌輕聲一笑,輕柔的撫著唇瓣,慢條斯理的走出堂屋。
說真格的,容安然實在搞不懂趙敏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先前她們連著幾日在荷花池相遇,她不是有所察覺趕緊撤退了嗎?為何過了幾日她又控制不住跑來這兒?看樣子她爹來這兒作畫已經成癮了,而趙敏來這兒看她爹也是如此,以至于腦子一昏人就來了。
趙敏一見到容安然,臉都綠了,明明確定這丫頭好幾日沒來了,怎麼她一來,人家也出現了?難道這丫頭派人盯著她?不可能,這丫頭在侯府沒這麼大的本事!
「真巧!」容安然笑得無比燦爛,這會兒看趙敏怎麼這麼像篩子呢?
趙敏很想轉身走人,但也知道不行,這不是等于說她心虛嗎?沉住氣,她迎上前,「是啊,真巧,你也覺得這兒是府里景色最好的地方嗎?見天氣好,不知不覺就會繞到這兒?」
這個女人厲害了,終于為自個兒找了一個頻頻出現在此的好理由,不過難道不嫌慢了點嗎?容安然自知太過挑剔了,若不是清楚趙敏的心思,她還得夸趙敏跟她爹一樣眼光獨特。
容安然轉身面向水面,狀似隨意的道︰「我爹也覺得這兒是府里景色最好的地方,可惜我看過來看過去,就是看不出這兒有何值得流連忘返,想了又想,應該是這兒有著記憶中的身影,看的從來不是景,而是一段割舍不掉的過去。」
趙敏瞳孔一縮,沒想到容安然如此直白,這丫頭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三嬸知道我娘很喜歡丹青嗎?」容安然突然側過頭看著趙敏。
趙敏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半晌終于擠出話來,「侯府沒有人不知道你娘喜歡丹青。」
「我娘跟三嬸一起在嚴氏閨學讀書,你們是閨中密友嗎?」
趙敏的平靜快要支撐不住了,這丫頭果然知道了……冷靜,知道了又如何?唯一有證據指控她的人是蕭紀雲,而蕭紀雲早就死了,即便這丫頭察覺到她內心隱藏的心思,也不能宣之于口,否則就是污蔑。
「我們確實一起在嚴氏閨學讀書,兩人都喜歡丹青,感情確實不錯,不過離開閨學之後各自訂了親事,就再也沒有往來。」
「真奇怪,你們同時嫁進寧成侯府,這是多深的緣分,為何反而沒有往來?」容安然幾乎可以肯定,她娘未入寧成侯府之前並不知曉閨蜜的心思,只是趙敏因為嫉妒心虛等種種因素便淡了往來,同在一個屋檐下兩人卻形同陌路,以至于侯府的人不清楚她們有過的情誼。
「……這有什麼好奇怪,成了親,我們不再是獨自一人,等你成親了就能明白了。」趙敏此話很實在,先有小家,再來說家族,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是,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懂得那麼多彎彎繞繞。」
趙敏尷尬的一笑,準備腳底抹油走人,可是容安然沒給她機會。
「對了,听說我娘畫的牡丹格外動人,三嬸見過嗎?」容安然見到趙敏的身子抖了一下,目光一沉,她娘的牡丹畫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嚴氏閨學的每一個人都見過,夫子還特別夸贊你娘,說她畫的牡丹特別有靈氣。」
「是嗎?」容安然刻意頓了一下,「我真想看看。」
「我不知道你娘是否留下任何牡丹圖,可是你娘成親之後好像比較喜歡荷花。」趙敏明顯變得很焦躁,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今日還要見莊子來的管事,我不跟你說了。」
容安然點頭目送趙敏轉身離去。
金珠撇了撇嘴,嘀咕道︰「三夫人說成親之後她跟先夫人就沒有往來,可是她又說先夫人成親之後比較喜歡畫荷花,這不是很矛盾嗎?」
「世人說話,實中有虛,虛中有實,這可以視為說話的藝術,有真有假更能糊弄人,可是就怕弄巧成拙了,反而將自個兒曝露出來。」
腦子轉了一圈,金珠猜道︰「三夫人不想姑娘看先夫人的牡丹圖?」
容安然若有所思的皺著眉,「我娘的牡丹圖肯定有什麼問題,不過就怕我娘真的沒有留下牡丹圖。」
「我們回京也有一段日子了,姑娘一直沒有整理小庫房。」
略微一頓,容安然清了清嗓子道︰「我一直很忙。」
金珠捂著嘴笑。
「今日天氣很不錯,是個適合整理小庫房的日子,我們回去吧。」容安然挺起胸膛大步往前走,可是一想到可怕的小庫房,肩膀不自覺的垂下來,這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收獲。
面對文安院的小庫房,容安然已經有了作戰的心理準備,可是出乎意料,小庫房並未蒙上厚厚的灰塵,很顯然有人打掃過。
「侯爺每年都會命人打開小庫房收拾清掃,箱子里面的書要拿出來翻曬,是侯爺的小廝親自打理的。」章嬤嬤解釋道。容老夫人派人將她從莊子接回來時,侯爺就親手歸還小庫房的鑰匙,因此她知道小庫房這些年的情況。
容安然猜想也是如此,繼母那個人應該不想靠近這兒一步,免得教人懷疑她想吞了這里的東西。
「還好我娘的嫁妝不多,一日應該可以檢查完畢。」容安然從這個小庫房就可以看出來,若非陪嫁當中一半是書畫,她娘的嫁妝真的太單薄了。
「姑娘若想對著嫁妝單子一一檢查,一日可能不夠。」
「不用一一檢查,我只要看書畫就好了。」
章嬤嬤怔愣了下,「姑娘在找什麼嗎?」
「听說我娘的牡丹圖格外動人,我想看看有沒有牡丹圖。」
「老奴不知先夫人的畫可有牡丹圖,但是先夫人的畫單獨收在一個箱子。」章嬤嬤左右看了一下,終于找到堆放在角落的大箱子,箱子上面畫了一朵牡丹。「這個箱子里面全是先夫人的畫。」
哇!容安然忍不住瞪大眼楮,這未免太多了,她娘究竟有多喜歡畫畫啊!
章嬤嬤不難看出容安然的想法,語氣充滿贊賞的道︰「先夫人不單喜歡丹青,還珍視自個兒的每一幅畫,從第一次完整畫好的每幅畫她都留了下來,套句先夫人的話——這每一幅畫都是她見過的景色,她的一段記憶。」
容安然走過去,看著箱子上面那朵牡丹,她已經見識到她娘的畫功了。
「章嬤嬤,請兩個婆子將這個箱子搬到我的書房,擱在書案上。」
「是。」章嬤嬤隨即出去尋了兩個婆子進來搬箱子。
容安然此時只想找牡丹圖,至于小庫房其他的東西就以後再慢慢看了。
回到房間,進了設在西側間的書房,容安然等金珠將箱子外面擦拭干淨,打開箱子,里面裝了大小不一的幾個匣子,她先取出最上面的匣子擺在箱子旁邊,掀開匣子,里面有三幅畫卷。
她接著將三幅畫卷一一打開來,全部都是侯府的荷花池,不過是春夏秋三季的景色,由此可見這很可能是同一年的作品。
「我覺得要找到牡丹圖很費勁。」容安然突然覺得很頭痛。
「一個箱子而已,又不是整個小庫房。」金珠很樂觀。
聞言,容安然瞬間又振作起來,「沒錯,一個箱子而已。」
「姑娘,我們分開來找好了。」
容安然點了點頭,再看看書案,好像太小了,指示金珠跟她一起將箱子搬到地上,她們直接席地而坐,一個個匣子慢慢查看,看完的匣子就擺在書案上,最後再收進箱子。
主僕兩人開始一一查看匣子里面的畫卷,容安然沒有多久就找到一匣子的牡丹圖,看不出什麼,唯一可以確定這些牡丹圖應該是她娘剛剛學丹青的時候畫的,看得出來很稚女敕,不過她娘的牡丹真的很有靈氣。
「姑娘,這個匣子真好看,這朵牡丹是刻上去的。」
容安然放下手邊的畫卷,移到金珠身邊,她一看上面雕刻的牡丹就知道是她娘的圖,可想而知這個匣子應該是很特別,里面的畫卷想必也是如此。
「打開來看看。」
金珠打開匣子,里面只有一幅畫卷,金珠小心翼翼取出來,剛剛展開來就發現一件事,「姑娘,這幅畫有撕過的痕跡。」
沒錯,這幅畫明顯被撕過,可是大概舍不得,後來又糊上了。
容安然直覺反應這有可能是她要尋找的畫,因此連忙將整張畫展開來,果然是牡丹圖,而且左上方有題字。她娘的畫有很多都有題字,只是這幅畫應該出自男子之手,再看落款的姓名是「風華」。
「姑娘,這兩個字怎麼念?」金珠指著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