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雷死皮賴臉地跟著瑤娘,又是勸說、又是詢問,瑤娘不理會他,拿著包袱逕自往山門走,眼看就要走出山門了,一步,二步,三步——
「師父!」
瑤娘一怔,回頭看去,就見靳玄站在身後十步之處,靜靜地盯著她。
淨雷欣喜地上前拱手。「師父,瑤娘說要下山呢。」
靳玄點點頭,緩緩走向她,她忍不住避開他的目光,直至他來到身前,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盯在她身上。
「要下山,我陪你。」男人的聲音不疾不徐,還有些低啞。
瑤娘穩住心跳,冷淡地說︰「我不是下山,是打算離開。」
「你要離開?」
「既然我們的契約沒了,我可以自行離去,對吧?」
「你不能走。」
「為何?」
她想听他親口說出原因,為何不要她走?要她留下,總要給她一個理由,別再說那些狐狸尾巴或是妖什麼的,她只想听他親口告訴她,他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思?只要他肯說出來,那麼……或許她會心甘情願的留下來也不一定……
沉默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慢,慢到她都能數出自己的心跳聲。
她在等,等他給她一個答案。
第10章(2)
終于,他開口了。
「那個元寶……是聘你一年的工錢。」
安靜,無比的安靜,瑤娘要極力忍住,才能壓下把包袱甩到他臉上的沖動。
他趕到山門來,親自攔她的路,難道就只是為了跟她算帳?
說真的,她就算原本沒內傷,這會兒也被他氣到內傷了。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她怒極反笑,想把元寶丟到他臉上,驕傲的告訴他——老娘不干了!
不過,就算要丟,也必須有元寶在身才行,偏偏那個元寶已經當成賭注,放在阿嬌那里。
她額角抽了抽,火大了。
「誰說聘一年是一個元寶?」要跟她算帳?好,咱們就來算算!
靳玄盯著她,依然不苟言笑。「不然你覺得應該是多少?」
她冷笑。「我工錢很貴的,一年要十個元寶。」
「成交。」
啊?
瑤娘怔住,還來不及反應,就听他毫無猶豫地說︰「一年十個元寶,就這麼說定了。淨雷。」
淨雷立刻手腳麻利的跑上前。「徒兒在。」
「送瑤娘回小院,以後她就是咱們寂雲派的人了。」
「是,師父。」
瑤娘瞪大眼。
等等,她的意思不是這樣的……他竟然把這事就訂下了,而且轉身便走,徒留一個背影給她。
「等——」
「太好了,師娘。」淨雷攔在她身前,擋住她去追師父的腳步,笑咪咪地道︰「徒兒恭送師娘回去。」
瑤娘氣得瞪他。「不準叫我師娘。」
「是,您說得是,以後都是自己人,有事盡可以使喚徒兒,徒兒一定到。來,我幫您拿。」說著便把包袱提過來背著,先她幾步走著,一副怕她不跟來似的。
瑤娘瞪著他,抿了抿嘴,面對淨雷討好的笑容,一肚子氣無處發。
「真是的,一個比一個滑不溜丟的。」好樣的,居然來這一招。瑤娘不得已,只好氣沖沖地走回小院。
淨雷一直把瑤娘送回小院才離開。
瑤娘回到小院,卻發現阿嬌不在,不知去哪兒玩了。
那個被當成賭注的元寶,居然就被她丟在床上。她搖搖頭,沒好氣地拾起元寶,又想到那男人居然應下一年給她十個元寶的工錢?
平常百姓一年的工錢連半個元寶都不到呢,她當時只是故意開價,借此刁難他,哪想到他居然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害她一時啞口無言。
瑤娘才將元寶放進盒子里,門外「咻」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掠過,帶起一陣風,吹得床帳和她的頭發都飄飛起來,還來不及看清,便感到有什麼東西鑽進了她的頭發里。
「說老娘不在!」
瑤娘愣怔,正要問她怎麼回事,便見到屋外有人呼喚。
「阿嬌,我知道你在!」
瑤娘走出去,便愣住了。
有一陣子沒見到淨風,听說他忙著閉關練功,今日一見,不知怎麼,瑤娘覺得他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樣。
「拜見師娘。」淨風恭敬地拱手見禮。
瑤娘听了一僵,沒好氣地瞪他。「別人就算了,連你也這麼叫我?」
淨風被她一瞪,卻不如以往那般心虛,一本正經道︰「寂雲派弟子都很希望如此稱呼師娘,淨風亦是。」
「我與你師父又沒成親。」
「師娘放心,不管有沒有成親,大伙兒都已視師娘為寂雲派的一份子。」
瑤娘有一種牛頭不對馬嘴的無力感。這些男人,嘴上功夫一個比一個還難纏,她想罵人,卻又不知從何罵起,決定暫時先不管這些。
「幾日不見,你好像不一樣了。」
淨風目光一亮,正色問︰「喔?哪兒不一樣了?」
「該怎麼說呢……你好像變得比先前更壯實,氣度也更沉穩,好似……有一種高人的風範。」
淨風听了,揚起微笑,抱拳道︰「多謝師娘夸贊,徒兒甚感欣慰。這段日子,徒兒確實日夜勤于練功,希冀一身法力更上層樓。」
「哼,放屁!他練功是為了來抓老娘!」
瑤娘一怔,眨了眨眼,心下詫異。
原來如此哪………
「師娘,可否請阿嬌出來?」
瑤娘抿了抿嘴,心想算了,也懶得糾正他的稱呼。
「阿嬌不在。」
淨風盯著她,突然問︰「師娘可知,阿嬌為何躲我?」
「哼!老娘就不愛見你,你能把我怎麼著?」
「她就算生我的氣,至少也該告訴我,是哪兒得罪她了,我也好誠心向她賠不是。」
「你花心,嘴上說喜歡我,卻跟你二師弟玩斷袖!」
瑤娘聞言,驚得瞠目結舌,不過在對上淨風狐疑的目光後,趕忙恢復鎮定。
「我想……阿嬌應該是……不喜歡男人三心二意吧?」
淨風听了一呆,想了想,似是恍悟什麼,正色道︰「我沒有其他女人。」
瑤娘听了勉強一笑,提醒一句。「呃……有男人也不行。」
淨風怔住,將這話反覆思量後,模著下巴,一臉嚴肅地陷入深思。過了一會兒,似是有了頓悟,抬眼對瑤娘點點頭。
「我明白了。」
瑤娘松了口氣,心想你明白就好,同時感到惋惜。她一直覺得淨風和阿嬌兩人挺登對的,當然,她既然連人妖戀都不反對了,對淨風好男風這件事,她也是持尊重態度的,不會有任何意見,她不過就是對這兩人感到遺憾罷了。
「阿嬌其實就在附近吧?」
瑤娘頓住,直直地盯著淨風,眨了眨眼。
她想裝糊涂,但淨風卻很肯定地道︰「我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但查不出她確切的方位,不過听你一說,我就明白了,她其實一直在听我們講話,對吧?」
瑤娘無語地盯著他。原來你明白的是這件事,但又如何?阿嬌既然不想見你,我也不能違背她的意願。
瑤娘繼續眨眼,不吱聲。
淨風忽然直直盯住她。「師娘雖無術法,卻能抵擋一切法術和法器,阿嬌若要躲過我的探妖法術,便只有躲在你身上。」
瑤娘心中咯一聲,沒想到淨風看似老實,頭腦也不靈光,其實是大智若愚,不輕易顯山露水,完全猜對了呀。
她不說明,卻也沒否認,只是眨著無辜的眼瞅他,意思就是,你猜對了又如何?
哪知淨風突然嚴肅道︰「師娘,得罪了,事後你要如何懲罰徒兒,徒兒都甘願受罰。」
瑤娘疑惑,就見淨風突然手一揮,一團白霧當頭罩下,弄得她從頭到腳全是白色。
她呆住,尚未回神,忽听得劇烈咳嗽聲。
「咳咳咳——去你媽的——咳咳咳咳——」
阿嬌閃身而出,在一團白霧中,隱見女子婀娜身形。
「這什麼鬼東西!」
「阿嬌別怕,面粉而已。」
「你他媽敢潑我面粉!」
「過來,我讓你打。」
「你去死啦!」
「好,你來砍我。」
一晃眼,阿嬌身形遠去,淨風即刻追去,遠遠還能听見阿嬌的咒罵聲,徒留瑤娘一人呆在原地,頂著一身的白面粉,半天無語問蒼天。
第11章(1)
瑤娘又開始了當廚娘的日子,不過這回待遇一下子升級了好幾個檔次,大清早就有弟子跑來幫她干粗活,听她使喚。
瑤娘覺得奇怪,平日這時弟子們都在操練,怎麼突然跑來她這里找活兒干?難道不怕被靳玄知道嗎?
淨雷笑嘻嘻地給她偷偷報消息,說這是掌門師父交代的,精細活交給師娘,又苦又累的勞力就交給他們這些弟子。
言下之意,就是讓她知道掌門師父對她的心意。
「我可以拒絕嗎?」瑤娘說。
「師娘千萬別拒絕,因為若是不給咱們活兒干,讓掌門師父知道了,要罰閉關的,這閉關事小,但是餓肚子事大呀。」淨雷眨巴著眼,可憐兮兮的說。
瑤娘無語,她雖然不想領靳玄的情,但平日這些弟子沒少關照她,她心軟,也就由著他們去折騰了。
況且多個人幫忙,她的確輕松不少,這種久違的熱鬧,她也是喜歡的,只除了一點讓人不喜。
「師娘,柴劈好了。」
「師娘,水缸接滿了。」
「師娘,雞喂好了。」
「師娘,雜草拔完了。」
「師娘——」
這些家伙一口一句喊她師娘,不管她如何瞪人或翻白眼,都不妨礙他們喊得熱絡,要比臉皮厚,她實在甘拜下風,拿他們沒轍。
不過後來她也想通了,隨便他們怎麼稱呼她吧,她倒要看看,自己不答應,那臭道士能把她怎麼樣?反正日子照過,該干麼就干麼。
突然,她想到平日在廚房忙活時,就會在一旁嘗鮮的貪吃小狐狸,今早卻不見人影,也不知她跟淨風這對冤家到底和好沒?
這個答案在用飯時刻便揭曉了,吃飯時間從不遲到的阿嬌溜回她的小院,二話不說拿起筷子就吃。
「好香!八寶羅漢面、糖醋蘿卜絲、紅燒魚,都是老娘愛吃的!」
瑤娘見她吃得香,不禁失笑地數落。「還記得回來啊?」
「當然記得,昨晚沒吃宵夜,餓死老娘了!」
瑤娘其實不餓,煮了一桌菜都是給阿嬌的,這位狐姑娘的食量一點也不輸給男人。她撐著雙腮,笑看阿嬌吃得雙頰圓鼓。做菜的人,最喜歡看別人吃得津津有味的。
「你與淨風和好了嗎?」
阿嬌「嗯」了一聲,嘴里塞滿食物,連回答都沒空。
瑤娘瞧她似乎對淨風已經沒心結了,不禁好奇問︰「他喜歡男人,你不介意?」
說到這個,阿嬌便樂呵呵地笑了,把嘴里的食物吞下肚後才開口道︰「哎呀,誤會、誤會,他跟淨雷沒那回事,是老娘弄錯了。」
阿嬌把這事大略說了一遍。
原來昨日淨風對她死纏爛打,好不容易追到她便抱住不放,兩人在打鬧中,終于把話給說明白,他與二師弟在山洞里鬧著玩時,她正好來,卻只听了後半,沒听到前段,不知前因後果,因而產生誤解。
原來如此。
瑤娘恍悟,沒事就好,她也為他們高興,正想問阿嬌對淨風是否有那個意思時,不期然瞧見她脖子上可疑的紅痕,讓她驀地一呆。
她曾為人婦,一眼就明白那是什麼,卻原來這兩人不但和好,還進展神速。
都發展到這一步了啊……
瑤娘不禁感嘆,自己真是瞎操心了,勾起會心一笑,同時又生出一種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阿嬌掃完菜盤、扒光飯粒,習慣性地用舌頭舌忝了舌忝盤子,連一滴菜汁都不浪費。
「吃飽了。」她模著肚子,眯起狐狸眼,一副滿足的模樣。
在瑤娘收拾碗筷時,她站起身道︰「吃得太飽,為免積食,我出去晃晃啊。」
見她要走,瑤娘立即叫住她。「等等。」
瑤娘放下碗筷,去小灶房拿了東西,出來時遞給阿嬌兩份油紙包。
「蜜漬蓮藕和辣魚干。」
听到辣魚干,阿嬌嘟起嘴。「我喜吃甜,討厭吃辣。」
「辣魚干不是給你的,是給淨風的。」
阿嬌怔住,從瑤娘打趣的眼神中知道露餡了,難得羞澀地笑了。
「快去會情郎吧。」瑤娘催促她。
阿嬌也不矯情,笑嘻嘻地走了。
待阿嬌離開,瑤娘又去忙活,打算來做包子,蒸五大籠包子來喂飽那些餓死鬼投胎的弟子們。
晚上,瑤娘沐浴過後,心想阿嬌八成又要一夜不歸了,便打算吹滅燭火,準備入寢,卻在此時听到外頭有人急急敲門。
「師娘、師娘!」
瑤娘聞聲嚇一跳,心想都這時候了,怎麼還有人找來?可听這聲音似乎很急……
她忙披了件外衣,匆匆下床出去應門。
門一開,來人是淨雷,平日把嘻笑掛在臉上的他,竟是難得神色倉皇。
「師娘,大師兄和阿嬌出事了!」
瑤娘一驚,听了原由後,神色一沉,轉身回屋換了件外出衣,便趕往鎖妖塔。
淨雷跟隨其後,將事情的經過再仔細說給她听。
當快到鎖妖塔時,淨雷小聲道︰「師娘,若是被師父知道是我找您來……」
瑤娘回頭道︰「我明白,你先走吧,這事我自有主張。」
「是,師娘。」淨雷告一聲饒,便匆匆離去。
瑤娘沉下臉,大步往鎖妖塔走去。
淨雷告訴她,淨風與阿嬌在一起的事被靳玄知道了,靳玄一怒之下,將阿嬌關進鎖妖塔。
這時鎖妖塔有兩名弟子守著,一見到瑤娘,立即上前。
「師父有令,任何人皆不可接近鎖妖塔。」
瑤娘望著鎖妖塔,又看回他們,溫婉一笑。「來寂雲派這麼久,都沒好好欣賞這座塔,听說這座塔今日關進了一只狐妖。」
兩名弟子也幫瑤娘干過活,吃過她煮的飯菜,受她照顧頗多,听她這麼說,便殷勤地與她介紹起這座塔。
對于瑤娘不受法術、符咒和法器影響之事,除了靳玄和兩個徒弟淨風、淨雷知曉,其他人一概不知,他們更不知今日關的九尾狐妖與瑤娘有著親厚的關系。
他們還說,九尾狐媚惑大師兄,幸得師父發現,將此妖收伏,封印在鎖妖塔中,才讓大師兄幸免于難。
阿嬌媚惑淨風?瑤娘氣笑了,若不是她深知這兩人習性,否則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怕也是深信不疑了。
「原來如此……」
瑤娘輕笑,她不是個容易動怒的人,也總是寬容待人,不過今夜,她怒極反笑,血液里有一股力量在流動,激出某種蠢蠢欲動的血性。
在夜色光華下,她提著燈籠,顯出媚態,有一種勾魂的美,令兩名弟子一時看得怔忡。
「鎖妖塔既是關妖的,那麼也應該把我關進去才對吧。」說完,她的身後緩緩露出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優雅地晃動著。
兩名弟子見了大驚,道士見到妖,如同貓見到老鼠,瞬間祭出符咒、法器,嚴陣以待。
瑤娘見狀,溫婉道︰「不必麻煩,我自己進鎖妖塔就是了。」
于是,在兩人驚愕的眼神下,她自己闊步走進鎖妖塔,完全毋須他們費力收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