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不太敢探究那眼里是什麼意思,這樣的他,令她不知該如何相處,只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曖昧起來,令她有些無措。
「瑤娘。」
這聲呼喚令她心頭有些顫。
是她多心嗎?他喚她時,嗓音特別溫柔,少了平日的冷漠,令她不自覺臉頰發燙。
他說要負責,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想說什麼?」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我把你抓來,又將你軟禁,還讓你干活,這些事皆是我的過錯,我得彌補你。」
聞言,她頓時恍悟,原來他是為此事心懷愧疚啊。她松了口氣,還以為……不知怎麼,松口氣的同時,伴隨而來的卻是小小的失望。
「你這幾日身子比較虛,都怪我,害你流血了。」
瑤娘再度鬧了個大紅臉,這種事他怎麼就說出來了?但又見他一臉嚴肅,確有愧疚之色,一點也不似玩笑,害她又不好意思怪他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逕低頭害羞。
「我沒事。」她不敢看他,卻感到手一暖,原來是他握住她的手,那掌心的溫度讓她心頭一顫。
「瑤娘,我會對你負責的。」
這動作、這語氣……這時候她再遲鈍,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緩緩抬眼,對上他深幽的眸子,里頭好似有星光璀璨。
他為什麼會想對她負責?他喜歡她嗎?從何時開始的?有太多的話想問他,但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孤寂已久的心突然被一個男人如此告白,說不心動是騙人的。
她氣過他,也厭過他,但其實她真正在意的,是他那句「狐狸精」。她厭棄的,是他的成見。
他雖然將她抓來,卻不曾刁難過她,甚至給她一個獨立的小院居住,供她吃住,除了性子冷淡外,他不曾欺她,她甚至覺得,待在他的小院里,反而給了她一個避風港,讓她覺得心安。每當夜深人靜,她不必再害怕殺手會來殺她,每當清晨,听到弟子們的操練聲,令她感到希望。
雖然自己是被迫與他簽了賣身契,可後來她漸漸發現自己喜歡上這里的日子,也喜歡上這兒的人。
淨風實誠、淨雷幽默,寂雲派的弟子們各個都是熱心腸,讓她覺得自己也是他們的一份子。
雖然每日必須在廚房里干活,但是沒人逼迫她,甚至做什麼吃食,都是由她說了算。
以往,她都是做飯一個人吃,可是現在有那麼多人吃著她做的菜,而且回回都吃得一點不剩,讓她感到無比愉悅,干起活來也更加有精神。
她曾經想過找一處地方,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擁有自己的小院,閑時養養雞、種種菜,對她來說,這就很幸福了。
沒想到,在寂雲派里,卻真的給她過上了這樣的生活。
她沒想過靳玄會喜歡她,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喜她的,因為自己多了一條尾巴,就被他當成妖,她卻無法反駁。她不輕視妖,她只是討厭他眼中的成見、討厭他的傲慢。
不過當她遇上殺手,他出手相救,還找人醫治她,她心中縱有再多對他的不滿,也因他的救命之恩而逐漸心軟,願意試著放下成見。
她是懂得感恩的人,考慮了多日,終于在今日決定跟他說明白,別再因為她的關系,對那些弟子們加以磨練,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要他別再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她,她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才不會去勾引他的弟子。
她有她的驕傲,也希望他能了解這一點,不過卻沒想到,到頭來,他居然會對她道歉。
他可知道,他一句真誠的道歉比法術還厲害,將她憋悶已久的心結給解開了,而他的告白,更似一抹陽光,驅散她心中積存的陰影,溫暖了她。
她想,他其實不是防她去喜歡其他男人,而是因為他不想她去喜歡其他男人,是吧?
一想到向來冷硬的他,原來心頭藏著這份心思,她不禁感到竊喜。
她臊著臉,垂下眼,被他握住的手也發燙著。
「說什麼渾話,誰要你負責?」她嗔道。言語中多了抹小女人的撒嬌,但顯然有人听不出這是反話。
靳玄以為她不願,神色一凜,沉聲道︰「你要明白,你後頭長了尾巴,出去讓人見了,只會當你是妖怪。」
瑤娘身子一僵,原本熱燙的心口像是突然被潑了桶冷水。她緩緩抬起頭,看著他一臉的正經肅穆。
「世人皆怕妖,你的尾巴雖然能藏住,但難保會不小心露出來。就拿這次遇刺來說,你就嚇得露出狐狸尾巴了,幸虧當時有我在,藏得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瑤娘眼底的害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凝,淡淡道︰「如此,我真該感謝掌門,多虧你,否則瑤娘出門,都不能做人了。」
靳玄點頭,正色道︰「像你這樣要找個正常男人嫁,是不可能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人,才不會被嚇到。」
瑤娘也跟著點頭。「比如像你,知根知底,不會被我的狐狸尾巴嚇到。」
靳玄听了心中暗喜,看來她是被說服了,再度點頭。
「我妖怪見得多,自然不會在意。再者,你的尾巴嚇到人是其次,最怕是遇到其他道士,肯定把你當妖怪收了。」
她也再度點點頭。「有道理,我這不妖不人的,還是跟著你比較好。」
他很高興她想通這一點,附和道︰「確實,免得你出去,被人當成狐狸精,那就不好了。」
瑤娘笑了,那笑真如三月綻開的桃花,美得怦然心動,讓他看迷了眼,就連她說的話都似黃鶯出谷般悅耳,迷了他的耳。
「所以……這便是你想為我負責的原因?」她輕輕問。
「這只是其一。」
「喔?」
「谷大夫說你受了驚嚇,體內出血,恐怕會落下病根。」
她盯著他,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
他雙手包住她的柔荑,鄭重道︰「你這樣,會嫁不出去的。」
簾子外頭某個听壁腳的人,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聲。
靳玄擰眉,朝簾子瞪去一眼,這時瑤娘把手從他包覆的大掌里抽回,又引得他回過頭來。
她笑容收起,沉下臉,在他愣怔的當口,下了床,直接掀簾出去,迎面撞上谷子然端著藥碗站在簾外,見到她,還一本正經地打招呼。
「夫人。」
瑤娘冷冷說道︰「谷大夫,麻煩你告訴掌門人,我沒有受內傷,不需要他負責,這幾日不舒服,就不干活了,他若要另請高明,也請隨意。」
當說到「內傷」二字時,還特意加重咬字,把谷子然駭得心頭咯一聲,但面上仍然裝糊涂。
瑤娘心想,你就繼續裝吧。
話說完,甩手走人。
谷子然搖頭嘆氣,恨鐵不成鋼地想,機會都給了,居然連這樣都會搞砸!
簾子一掀,靳玄也出來了,谷子然看到他,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枉我這麼多年一直當你是個聰明人,到今日才發現,原來你對女人完全就是個二愣子。」
靳玄擰眉,一臉莫名。「什麼意思?」
「就是沒開竅的意思。」
靳玄一臉狐疑,問︰「她怎麼了?」
「你說呢?」
他想了想,忽然沉下臉。「她說沒受內傷,這是什麼意思?」
在女人方面極為遲鈍,在其他地方卻是敏銳得可怕。
谷子然看著他,端著藥碗突然轉身。「無藥可救,告辭。」
第10章(1)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可憐,更不需要他的施舍。
瑤娘很生氣,但她更氣的是自己。當他說想對她負責時,她居然不爭氣地動心了,她是腦子壞了才對他生出期待。
這個臭道士,嫌她是狐狸精就算了,竟然還嫌她嫁不出去,她就算沒內傷,也會被他氣得吐血。
瑤娘一回到小院,阿嬌就跳了出來,一開口就告狀。
「臭道士調戲你呢!」
瑤娘驚得摀住她的嘴,忙四處張望,好在除了她們沒其他人,這才放下心。
「瞧你口沒遮攔的,幸虧回到了小院,要不然被其他人听到,我還有清白嗎?」
阿嬌拉下她的手,抬高下巴道︰「四周沒人,除了臭道士,其他人的氣息瞞不過我。告訴你,你早沒清白了,那臭道士模你呢。」
瑤娘又被她鬧了個大紅臉。「只是模手而已。」
「不只呢,他還模你的臉。」
瑤娘一呆,問︰「何時?」
「你昏睡時,他偷模你的臉,我看見了,要不是怕他滅口,我早出來跟他拼了,無奈道行敵不過人家。」
瑤娘听了發怔,有什麼東西搔得心兒癢癢的,忍不住問個仔細。
「他真模我的臉?」
「比真金還真!」
「那……他模我時,是什麼表情?」
「色迷迷,盯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就像——」阿嬌想了想,恍悟道︰「就像臭淨風盯著我一樣!」
瑤娘听了,原本滿肚子怒火無處發,這會兒卻覺得心頭莫名甜滋滋,怒氣都消了大半,連語氣都帶了小女兒家的忸怩。
「真的?他色迷迷的盯著我?」
阿嬌不察她的轉變,只有滿腔憤慨。
「臭道士嫌我們狐妖媚惑男人,他自己卻來勾引你,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就是想迷暈你!」
瑤娘一愣。「他有說甜言蜜語?」
「有啊,他從頭到尾都在說甜言蜜語勾引你啊。」
「我怎麼听不出來哪兒甜、哪兒蜜了?」
「怎麼听不出來?他一逕兒夸他自己,不就是想誘惑你喜歡他嗎?就像我們狐妖界的男狐想向女狐求歡時,就一逕兒展現自己漂亮的狐毛和銳利的爪子,有事沒事還故意在女狐面前跟其他男狐比武,展現自己的強壯呢。」
瑤娘怔怔地看著阿嬌,突然發現,同樣一句話听在她耳中,是靳玄在施舍她,可听在阿嬌耳里,卻成了他在展現自己,讓她不禁開始細細回憶他適才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你真的認為他在勾引我?」
阿嬌奇怪地看她。「不然他干麼一直跟你分析利弊得失,說得好似除了他,就沒人能罩你?哼,當我九尾狐是死人啊!」
瑤娘半信半疑,但是听阿嬌這麼說,她心里還是禁不住歡喜的,雙頰又逐漸染上紅暈,美眸里的碎光似水波流轉,映得她一雙黑瞳變得霧氣蒙朧。
「原來……是這樣啊……」
她喃喃自語,可這番小聲嘀咕,還是被阿嬌听到了。
「沒錯,就是這樣,臭道士要對你心懷不軌了,你最好小心點。」
唔……其實她不介意他的心懷不軌,但這話她不好意思說,同時也被自己這份綺思給鬧得雙頰發燙,忽然一陣頭昏眼花,腳步踉蹌。
「哎呀,你來月事了,一身血腥味,快回屋歇息。」
瞧這話說的,讓瑤娘哭笑不得,任由阿嬌扶自己回屋里去躺著。
瑤娘休息了三日,靳玄就連續三日派人送東西過來。
第一日,他送了新床被過來,當時瑤娘沒出去,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進屋來,他不敢命令瑤娘,卻敢使喚阿嬌。
當瞧見阿嬌抱著一疊被褥進來,說是靳玄送給她的,瑤娘滿月復疑問。
「為什麼送被褥?」她又不缺這個,送這做什麼?
阿嬌理所當然地道︰「尿床了要換被單,你月事來了,當然是多準備些才好。」
瑤娘眼角抽了抽,突然不知該說這男人什麼好,有這樣討好女人的嗎?
阿嬌稱贊道︰「臭道士想得挺周到,看不出他這麼體貼哪!」
瑤娘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是這樣嗎?這算是體貼的表現?
第二日,靳玄送了許多瓶瓶罐罐過來,每一個瓶子里放的是不同的藥丸,而瓶子上都寫著藥丸的名稱,同時還附上一封信說明。
「舒心丸、補氣丸、百毒丸……嘖嘖嘖,臭道士真大方,這些藥丸在市面上,可以賣得好價錢呢。」
瑤娘依然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是嗎?送藥丸是大方嗎?不是應該送些釵環首飾嗎?
第三日,靳玄送了一個精致的盒子來,當這盒子送到時,瑤娘眼楮一亮,不同于先前的被褥和藥瓶,這雕花的盒子看起來就像姑娘家的妝盒,專門擺放釵環玉飾或是胭脂粉盒。
瑤娘心兒怦怦跳,心想這回送的東西應該正常了吧?
她唇瓣彎起了笑,一旁的阿嬌則好奇地嗅了嗅。
「聞不出味道,打開看看。」
瑤娘輕輕掀開盒蓋,盒子里放的,是一錠金元寶。
她收起了笑。送元寶?什麼意思?
一旁的阿嬌咋呼道︰「哇哇哇——臭道士越來越上道了,金元寶哪!」
瑤娘無語地看著她。
這算上道嗎?這很奇怪好嗎!
「咦?盒底還壓著一張信紙呢,寫什麼呢?」
瑤娘聞言,心又怦怦跳。
附上一封信箋,是……情詩嗎?
她輕輕打開信箋,一目十行地看過,里頭記錄了她在寂雲派擔任廚娘時,干活的天數和日期。
難不成,這元寶是他補給她的工錢?
瑤娘眼角抽了抽。他這是什麼意思?把契約撕掉,表示抓錯人,又不能讓她白干活,所以事後補上工錢,作為彌補?
「臭道士真是太有誠意了!瑤娘,咱們發財了!」阿嬌笑呵呵。
這是誠意嗎?不是銀貨兩訖,各不相欠的意思嗎?
瑤娘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懂男人,她不確定靳玄是真的喜歡她,還是因為愧疚所以想要彌補她?
阿嬌听了她的疑惑,立即以過來人的姿態為她開解。
「他當然是喜歡你了。別忘了我可是九尾狐,咱們狐妖擅媚,最懂男人了,臭道士送這些東西,分明是赤果果的勾引哪!」
見瑤娘始終半信半疑,阿嬌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因此幫她出了一個鬼主意。
「若不信,你就試著離開寂雲派,反正契約取消了,你現在是自由身,想走就走。我跟你保證,你絕對走不出山門,因為臭道士才不會把到嘴邊的肥肉給放掉。」
瑤娘听了無語,說得好似她入了賊窩。
*
休息了三日,瑤娘覺得身子好多了,因月事帶來的不適感已然消失,因此決定按照阿嬌所說的,收拾包袱,離開寂雲派。
雖然她對阿嬌的判斷沒什麼信心,但不代表她不期盼,隨著山門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他真的會來阻止嗎?
「師娘早。」
瑤娘嚇了一跳,瞪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淨雷,她左右看了看,又回看他。
「你叫我什麼?」
「師娘啊。」
「誰是你師娘,不準這麼叫我。」
「是,師娘說得是。」
自從知道師父喜歡瑤娘後,淨雷就直接把她當成了未來的師娘。
他向來油嘴滑舌,最會討人開心,無論瑤娘如何瞪他,他都絲毫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說︰「師娘要下山,弟子願相隨,一路相護。」他一邊討好地說,一邊瞄著她肩上的包袱。
「不需要,我一個人走就行了。」瑤娘越過他,直接朝山門走去,她就不信走不出門。
淨雷心中暗叫不妙,別開玩笑了,若是瑤娘走了,師父的幸福哪里去?他們的幸福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