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二哥,今日就宿在這兒吧。」宇文修指著站在下頭的海靛,道︰「他是淮州富商,人稱場?,他出借他的宅院讓咱們住幾宿,二哥就和薛知府、兩位工部郎中暫時宿在這兒。」
海靛听他說人稱場?,頓覺雙腳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宇文信勾彎唇笑道。
海靛深深作了揖,趕忙差人再備一座院子和幾間上房,再走到兩人面前問︰「天色快暗了,不知道王爺和二殿下是否要用膳了?」
「二哥,一道用吧。」
宇文信點了點頭,海靛在前帶路,一行人便移駕到一座搭在九曲橋上的八角亭里,祝心璉看著這猶如白玉砌成的九曲橋,自然而然地想像這橋到底是如何搭建的。
她初來乍到,滿腦子想整治水患,壓根沒仔細看過這座宅子,如今仔細打量,發現宅子處處用心,工法極為細致。
「三弟,在這兒用膳,濕氣不會太重?」宇文信輕聲問道。
「還行吧。」
「淮州濕熱,三弟可還堪得住?」宇文信難掩擔憂地問。
「是濕熱了點,但和那些身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相比,我這個閑散王爺不過是張張嘴,其他事自有人張羅著,沒干什麼重活,也不至于嬌弱得連這點天候都扛不住。」
听宇文修這麼說,祝心璉才想起,是呀,淮州要比京城還要熱,空氣中帶了股悶,就算入夜,那股暑氣怎麼也散不去。
可這人昨晚是抱著她睡,睡得她滿身汗,怎麼他還抱得那麼牢?
他那麼苦夏的人,怎麼受得了?
「再者,我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還有她在。」宇文修說著,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霎時,祝心璉羞紅了臉,想把他推開,又覺得太不給他面子,不推開嘛……他這舉措能見人嗎?
這人怎麼人前人後都一樣,一逮著機會就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弟妹是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有她在,我放心多了。」宇文信笑意溫煦里藏著些許感慨,彷佛拿誰與誰比較似的。
宇文修只是回以一笑,沒再多說什麼,待他們進了亭內,剛好菜也上得差不多,幾個人依序入坐,祝心璉本是要站在他身後替他布菜,哪知他硬是將她拉到身旁落坐,她有些抗拒,他卻是不容置喙。
要知道,她是個姑娘家本就不該與男人同席用膳,更何況她還只是個側妃,根本就沒有資格坐在這兒。
「淮州臨河,最不缺的就是水產,今日上桌的全都是淮州特有的河鮮,保證絕對是京城吃不到的,各位大人嘗嘗。」海靛話落,使了個眼色,來了兩個丫鬟,動作俐落地開始剝著蟹殼。
「就快要入秋了,咱們淮州的河蟹最是肥美,要是再過兩個月就能嘗到鮮甜的蟹膏,屆時還請各位大人賞臉,讓小的作東設宴。」
看著那頭還在剝蟹,祝心璉便夾了兩只白蝦入盤,三兩下便剝好殼擱到宇文修面前。
宇文修有些詫異,可眸底眉梢皆是遮掩不了的喜悅,湊近她,抓住她剛剝好的第二只蝦,低聲道︰「喂我。」
祝心璉瞪著他,覺得這個人的臉皮實在是厚得不像話。他的眼楮長得那麼漂亮那麼大,難道就沒看見滿桌都是人嗎?
喂他?能看嗎?像話嗎?
可偏偏他卻是一副只要她不肯喂,他就不放手的堅決模樣,根本是要逼死她。
兩害相權取其輕,最終祝心璉只能在心里悲泣,表面若無其事地當著大伙的面,把她手中的蝦塞進他的嘴里。
可這人惡劣得緊,竟在她喂食的當下還舌忝了她的指,嚇得她趕緊抽回,抽出手巾不斷地擦拭,卻抹不去他舌尖殘留的觸感。
「甜。」宇文修滿意極了。
一伙人皆將他的行逕看在眼里,卻沒半個人會說他不是,海靛和海青更是再次確認,往後要是不慎鬧出什麼事,找側妃救命就對了。
祝心璉羞惱地瞪著他,要不是在場人太多,她真的會不管不顧離席。
適巧,剝好的河蟹正好逐一端上桌,大伙忙吃忙喝的,一個個視線都不敢往這頭遞。
偏偏宇文信目不轉楮地看著兩人,月兌口道︰「原來三弟當初請求賜婚,當真是上心了。」
「確實是上心了。」宇文修大言不慚地道。
祝心璉也正在忙吃忙喝中,可眉頭卻微微皺起,不懂他為何要說謊。
上心什麼啊?那時他們才見過一次面,且他待她雖好,但只是生疏又客氣的好。
「……既是如此,該是迎為正妃才是。」
這話當真踩中宇文修的痛腳,當初他要是知道有一天他會對她上心,又怎會只納她為側妃?
不過宇文修自然不會在這時候說真心話,只是無奈地道︰「我無功在身,豈能像當年二哥有功在身,向父皇請婚迎娶二嫂?如今的我,不過是閑散王爺,不敢要求太多。」
「胡思亂想,父皇最看重的便是你,只要是你開口,豈有不允的道理?」宇文信低斥了聲,可臉上依舊帶著溫煦笑意。
宇文修只是淺淺逸笑,沒再多說什麼。
坐在身旁的祝心璉這時倒是品出一點端倪了,看來真的就像爹說的,生在皇家的男人是沒有真正的手足之情的,連個能說真話的人都沒有。
不過,似乎跟是不是生在皇家無關,說穿了,世間上的人也常是如此,不過是親緣較薄罷了。
她胡亂想著,瞥見他又開始往她盤里加菜,她小聲地咂著嘴警告,豈料壓根沒嚇阻作用,他反而夾得更多……她不由抬眼望去,本是想狠狠瞪他,要他收斂點,豈料卻對上他笑得異常溫柔的眉眼,像陣和煦春風刮進她的心里,令她抿了抿唇,算了,難得瞧他笑得開心,她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
于是,她再度埋頭苦吃,可誰知道又扒了兩口,菜又夾來了,硬是堆成小山。
祝心璉瞪著那盤小山,心想,他再笑得多溫柔都沒用,該警告時,她還是不會客氣。
正準備罵人,卻見他那雙總是冷郁的眸笑如彎月,深邃如潭,映出的是她的身影,彷佛他的眸底只盛裝得下她一人。
她莫名的感到羞澀,已經翻到舌尖的話,終究還是叫她咽下去。
算了,要是吃撐了,一會多走兩步消食便罷。
深呼吸一口,她準備趕緊吃完趕緊離開,不讓他再有機會堆菜,可是她才拿起筷子,就想罵太過分了,他竟把他自己的盤子也推了過來,那上頭是滿滿的、滿滿的一堆菜啊!
「你夠了喔!」祝心璉不爽了,握筷的手怒拍桌面。
對面幾個官員嚇得面面相覷,無聲詢問發生什麼事了,回應他們的卻是宇文修的放聲大笑,眾人莫不瞪大眼,宇文信更是難以置信極了,至于海青和海靛更加奠定祝心璉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很好笑嗎?」她怒聲質問。
她向來不輕易發怒,因為她知道生氣解決不了問題,可問題是,她真的覺得他是故意惹惱她的,听!笑得那麼張狂那麼大聲,像是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多樂!
「挺好笑的。」宇文修像是被點中笑穴,怎麼也停不住笑。
祝心璉覺得腦子里有根筋氣斷了,動手就要揍他,他卻像是早猜到她的下一步,快一步起身,她氣得追過去,但他腿長跑得快,像逗她似的總快她半步,令她感覺能抓到,卻又抓不著人。
最後,祝心璉使勁加快步伐,硬是抓住他的衣角。
「唉呀,我腿疼。」宇文修不要臉地使出苦肉計,抱著腿低低哀叫。
「不,我覺得你是皮癢,欠抓!」
「你當人家妻子的可以打相公嗎?」宇文修眼見她出拳,眼明手快地抓住她,上次被打的痕跡好幾個時辰才不見,他可不想再掛著彩還要騙人說是蚊子叮的,丟人。
「你當人家相公的欺負妻子,很有趣嗎?」他可以欺負她,她卻不能反擊?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有趣。」他由衷道。
「你!」右手被抓,她出左拳,卻還是被抓個穩穩的,氣得她抬腿就踹。
宇文修嚇了跳,將她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再將她反抱入懷,「你在踢哪?咱們還沒圓房,你打算讓我絕後?」
祝心璉羞紅臉,想起他強迫她做過的一些惡事,張口就往他的手背一啃。
宇文修當蚊子叮,由著她,附在她耳邊低聲喃著,「今晚圓房可好?」
祝心璉羞得啃得更大力。
他的嗓音更低啞了幾分,道︰「就這麼說定了。」
「我沒答應。」
「你應允了,還押了私印的。」他握起拳,讓她瞧瞧她刻在他手背上的牙印。
祝心璉滿臉通紅,覺得遇到一個不講理的無賴,可偏偏這個人是她的相公……
「走,回去吃飯,多吃點,晚上才有體力。」
「我不要吃了,丟死人了。」她抬眼望去,發現一整桌的人都在瞧他倆,彷佛將他們剛才的行徑對話都瞧得一清二楚。
「行,咱們回房吃。」他干脆將她一把抱起。「場?,麻煩你再備一桌菜。」
「王爺別這麼喚小的,小的馬上差人準備。」一听場?兩字,海靛就覺得腿都軟了。
宇文修把人擄走,亭內的人竊竊私語著,唯有宇文信含笑的目光滿是殺意。
第十章 遲來的洞房花燭(1)
治水工程在祝心璉和宇文修的主持之下快速地進行著,山壁鑿棧孔的鑿棧孔,挖溝渠的挖溝渠,築堤防的築堤防,千余人散布在河岸邊上,有條不紊,各司其職。
整個河岸邊,人潮涌動卻井井有條。
艷陽下,宇文信微眯著眼,看著井然有序的工人,月兌口問︰「這些人看起來倒不像是僻遠小村的村民。」
「是嗎?」
「儼然像是紀律分明的民兵。」宇文信笑道。
宇文修不禁失笑。「二哥這些話太抬舉他們,他們不過是淮陰河沿岸的村民罷了,說穿了,有些本就是泥瓦匠,有些則是我特地找來教導他們的,如此一來,才能加緊趕工,否則誰都算不來雨季何時會再侵襲。」
南方的雨季極長,從夏至秋都可能降下大雨,如今已是夏末,可誰也不能保證傾盆大雨何時會再出現。
「原來如此。」宇文信輕點著頭,看向河岸邊正在指揮築堤防的小小人影,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三弟妹可真是不可貌相,一個小姑娘竟懂這麼多。」
過了幾日發現祝心璉才是河岸邊指揮若定的大將,叫他驚詫不已。
「那是我教得好。」宇文修大言不慚地道。「前些日,我從祝西臨那里取回昭廷多年前寄放在他那兒的手稿,里頭正好有一法可試,我那側妃正愛玩得緊,我便由著她去了。」
宇文信眉頭微揚,壓低聲響道︰「難不成三弟請父皇賜婚,為的是昭廷的手稿?」
昭廷是何許人也,宇文信豈會不知?他不只知道,更清楚當年宇文修、昭廷和祝西臨三人極為交好。
那年,他的三弟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行事從不藏著掖著,三人老是聚在一塊,誰會不知道他們交好。
「……也可以這麼說吧。」確實有一部分是如此。
「難怪,我就說了,你怎能允許她在一群男人里走動。」
宇文修笑而不答,但笑意有點僵。
他哪里允許了?不過是那天稍稍玩過火,她就翻臉不理他……都幾天了,到底得有多小心眼,才能如此漠視他,竟連晚上都不陪他睡!
許是他待她太好,才令她拿喬,也許他該告訴她,他最討厭任性的女人,在他面前使小性子是沒用的。
「我听薛知府提及三弟妹與薛勁似乎是青梅竹馬,也莫怪他們走得這麼近,從我這兒瞧去,兩人確實是般配得很,年紀相近,談笑自然。」宇文信說著,還以眼神示意他望去。
宇文修哼笑了聲,壓根不想瞧,可他的視線也不知怎地,不小心挪了過去,就見薛勁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竟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編貝,壓根不知道遮掩,壓根不端莊賢淑……有什麼好笑的!
宇文修悶得緊,因為她從沒在他面前笑得如此肆無忌憚。
「如果不是三弟從中橫插一腳,說不準這兩人是郎有情妹有意呢。」宇文信語氣頗遺憾。
宇文修笑得更賣力了,郎有情妹有意……什麼玩意兒?她都嫁人了!拋下相公不理不睬,逕自和其他男人打情罵俏,真以為他不會動怒!
今晚,他得讓她背好三從四德不可!
「王爺,火藥調配好了。」海青走近,在他身後低聲道。
宇文修深吸口氣,保持迷人笑意,對著宇文信道︰「二哥隨意,我先到岸邊走走。」
宇文信擺了擺手,帶著自個兒的隨從朝另一頭走去。
宇文修目光如炬,筆直朝祝心璉而去,眼見她的燦笑在瞥見他時瞬間收拾得連點渣都不肯給他,他窩在心里的那把火頓時噴發。
「見著人了,不知道要問安?」他沉聲道。
祝心璉抿了抿唇,還是規規矩矩地朝他福身,嗓音平板地道︰「王爺安好。」
一旁的薛勁也趕忙作揖,可是打一開始宇文修就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彷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瞧宇文修似乎有些話想說,便很知趣地走到一旁。
宇文修見她那張冷冰冰的臉,不知怎地,滿腔怒火就消減了大半,原本在腦海中演練過霸氣十足的詞句瞬間也忘了大半。
「呃……火藥調配好了,你要不要瞧瞧?」最終,他只能很弱很弱地提出一個具有和好意味的邀請。
「不用。」祝心璉別開臉,瞧也不瞧他一眼。
宇文修吸了口氣,不敢相信他都把梯子遞過去了,她還不下來!
看樣子,他得讓她知道,一個妻子是不能有脾氣的!
「祝心璉……」話到一半,瞥見她冷若冰霜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麼,他滿腦子教導的話語竟成了——「上次,我不是跟你說,火藥研磨粗細與炸開威力不同,你……不想瞧瞧這次的火藥嗎?」
話一出口時,就連他都不能理解為何自己如此卑微,如此委屈,彷佛多懼怕她不睬他。
「不用,你說的我都記得,如何調配我也記得。」她再轉開臉,這次只留一只玉白的耳朵給他。
所以她現在是過河拆橋,見他沒利用價值,連哄他都不肯了!
「你這什麼態度?我好聲好氣與你說話,你竟背對著我?」這口氣,他是真的吞不下去,對比她對待薛勁的態度,他覺得自己悲涼極了。
「如果王爺不喜歡妾身的態度,王爺不見便是。」祝心璉這次是真的只給背影。
她不是在鬧脾氣,實在是他太過分,只要一瞧見他的臉,她就會想起他對她做的亂七八糟事……太過分,真的太過分!大白天的,竟把她關在房里上下其手,這次她絕不原諒他!
宇文修咬牙,幾乎被她氣笑,「你就不怕本王降罪?」真以為他會一直容許她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