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過後,太陽出得好,姜家食堂本來就不大,很快的又重新蓋好,姜家人卻說讓姜吉時別去工作了——馬上就要有一千五百兩的安家銀,去什麼呢,讓秦少爺知道了,還以為他們姜家刻薄他的貴妾呢。
就在雨水時分,一日姜吉時正在繡花,春桃進來,一臉奇怪的說︰「小姐,剛剛有人敲門說要找我。」
姜吉時一臉好笑,「找你就去啊。」
春桃雖然是買來的丫頭,但其實也是住附近,偶而春桃的親娘會來找,塞個零食什麼的,姜家人只是腦子不好見錢眼開,但不會喪心病狂不準人家母女說話,春桃的母親跟弟弟每個月都會來的。
春桃打開手掌心,里面有個打結的紙條,「她說自己叫做桔梗,是朱二少爺的人,這紙結要給小姐。」
姜吉時連忙拿過來,里面只簡單四個字︰別怕,等我。
沒屬名,沒落款,就算被別人拿走也不用解釋。
朱子衿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困境?他還在江南嗎?還是回到京城了?
姜多銀因為自己即將進入秦家當姨娘,很得意,炫耀得四周鄰里都知道,姜家覺得姜大富是童生,他們好歹算是讀書人,還是要有書香世家的樣子,所以最近不怎麼準姜吉時出門了。
姜吉時沒管,出去過一次,回來發現游姨娘跪在神桌前,兩個膝蓋都凍紫了——姜大富現在已經很好的掌握了控制女兒的方法,就是責罰游姨娘。
姜吉時氣得跟姜大富吵了一架,姜大富只是懶懶的說︰「你不出去,我自然不罰她,爹的好女兒啊,爹這不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嗎?你都要進秦家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拋頭露面。」
姜吉時氣得整個人發涼,扶著游姨娘回房間,讓春桃趕緊去請大夫——她現在有五十幾兩積蓄,請大夫不用看嫡母臉色。
她不心疼錢,但心疼游姨娘的膝蓋。
別怕,等我。
這幾日的煩躁不定,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這四個字的當下,都好了。
既然他說別怕,她就不怕。
既然他說等他,她就等他。
時間過得很快,進入了雨季,一日雷聲隆隆,遠遠傳來悶天巨響,像是要把天劈開似的,整夜沒停過。
春雷響,驚蟄到。
「吉時啊,吉時!」汪氏大呼小叫的過來,「快點來客廳!」
「秦湘生?我不見。」她知道今天是秦湘生的媒婆上門的日子。
東瑞風俗,別說是貴妾名分,就算只是姨娘,都要有媒妁之言,雙方得打契約,若是正妻,就給聘金,若是貴妾姨娘,就給安家銀,男女義務都要白紙黑字寫下來,這是對女子的保障。
今天是驚蟄後第一個好日子,秦湘生的媒婆一定會上門。
唉,朱子衿,你再不來,等交換了八字跟安家銀,那就等同有了法律效力,即使王公貴族出馬,那也大勢難挽回。
「唉喔,不是秦湘生,是奉華郡王。」
姜吉時一楞,「奉華郡王?」
雖然她只是平頭百姓,但也知道奉華郡王的——兆親王的嫡長子,別說兆親王看重,就連皇上都很喜歡他,從小是太子伴讀,將來太子即位,那就是一代權臣,前途不可限量。
奉華郡王來姜家?
可她也不希罕啊,「那關我什麼事情?」
「唉喔。」汪氏擠眉弄眼的,「那不跟著朱二少爺一起來的嘛。」
姜吉時眼楮一亮,「朱子衿來了?」
「來了來了,說自己是茶商朱家,介紹了同行的少爺說是奉華郡王,母親雖然沒見過郡王,但那派頭一看就是,靴子上好大的夜明珠,可以當傳家寶的東西居然縫在靴子上,母親想都沒想過,快點出來。」汪氏笑咪咪的轉而對游姨娘說︰「妹妹就不用出來了,奉華郡王在,不方便。」
游姨娘也知道自己是下人,主人家來客,關下人什麼事情,姨娘就該有姨娘的本分,這樣沖上去跟主人討論事情著實不妥當,諷刺的是春桃反而可以跟著,她本來就是丫頭,丫頭跟著小姐,理所當然。
姜吉時听得朱子衿到來,心里已經放下了一半,「姨娘等我,我去去就回。」
姜吉時到了客廳,這才發現有多亂——朱子衿帶著奉華郡王上門,還有個駱官媒,然後秦家的媒婆也在,姓毛,是個私媒,人矮聲音大。駱官媒跟毛媒婆在爭執誰先到。
姜家眾人見兩個媒人上門,背後又都是大戶人家,又喜悅,又困惑。
姜大富道︰「兩位,別吵,別吵,我除了吉時,還有個女兒多銀,不如你們一人一個領回家可好?」
駱官媒雙手投腰道,「那當然不行,我們是來求娶姜家大小姐的。」
毛媒婆一擠,「姜大小姐早就跟我家秦少爺說好了。」
「誰說的,婚書有沒有,八字有沒有?」
「口頭定了,那就是有。」
駱官媒哼了一聲,「口說無憑誰不會?」
「姜老爺可作證啊。」
你一言我一語中,姜吉時隔著人看著朱子衿——他也正含笑的看著自己。
煩躁的心都定下來了。
媒婆吵媒婆的,朱子衿也不管眾目睽睽,直接朝姜吉時走來,略帶歉疚的說︰「我們朱家不只做茶葉生意,最近還做了海船,這趟南下除了茶園,還順勢出了海,到了鄰近海域的國家一趟,直到回港才收到消息,這麼慢給你答覆,不是故意讓你等著。」
「我明白。」
「但我一收到消息,就寫信給奉華郡王了,他答應當我的主婚。」
姜吉時乍听以為听錯,「主婚?」
「大妞。」朱子衿言詞懇切,「我要娶你當正妻。」
姜吉時心里大喜,但又有點遲疑,「我除了煮粥漬菜,什麼也不會。」
「我陪你一起學。」
「我比你大兩歲,額頭上還有疤。」
朱子衿伸手撫模她的疤痕,眼中有著憐惜,「說來,這疤痕還是因我而起……」
姜吉時有點不太滿意,「我不需要你報恩。」
「報恩有很多種方法,但不足以讓我娶一個人。」朱子衿道︰「跟你在一起那兩年,是我最無憂無慮的時候,跟你相認的這兩個月,也是我這幾年最快樂的時候,在跟你相認知前,我沒想過要成親,大妞,我想陪著你,也想要你陪著我。」
他說得十分誠意,加上五官好看實在佔便宜,姜吉時剛剛炸起的毛馬上被順平,「我只是個掌杓娘子,不後悔?」
「不後悔。」
第七章 請郡王當保媒(2)
兩人說話,剛開始沒人注意,後來姜大富首先注意到,然後駱官媒跟毛媒婆也注意到,接著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大客廳從吵吵鬧鬧你二言我一語變得安安靜靜,就听著他倆說著看似平淡,卻又飽含歲月浸潤的求婚誓詞。
不是一見鐘情,而是早在孩提時代就定下的緣分。
奉華郡王首先鼓起掌來,「好緣分,好緣分。」
朱子衿對姜吉時招招手,帶她到奉華郡王前面,「郡王,這位姜姑娘就是我要娶的女子,姜吉時。姜姑娘,這位是奉華郡王。」
姜吉時行禮,「民女見過郡王。」
「不用多禮。」奉華郡王大概快二十的年紀,「我跟子衿是朋友,姜姑娘就是我的弟妹,不是外人,無須行禮。」
姜家一听奉華郡王居然說「不是外人」,忍不住都吸了一口氣。
皇上的大佷子,兆親王的嫡長子,太子伴讀,這身分何等尊貴,居然跟他們家吉時說「不是外人」。
那不就是說,是自己人?
姜大富一楞,然後馬上笑開花,「唉喲,唉喲,爹的好女兒,乖吉時,不愧爹從小教導,真給我們姜家長臉。」
這這這真是意外的關系,他過兩天約同學出來要怎麼炫耀,奉華郡王跟我女婿可是稱兄道弟的關系。
汪氏想到兒子姜啟文的前程,馬上也樂了,「要的要的,郡王客氣,我們吉時可不能不懂禮數。」
姜多銀更是興奮,「正妻?朱二少爺要娶我姊姊當正妻?那我是不是也跟著姊姊?還是當個姨娘嗎?朱二少爺有貴妾了沒?」
「那自然是貴妾。」姜啟文接著說︰「姊姊當貴妾,你當姨娘,現在姊姊當正妻,你當然是貴妾。」
姜多銀樂了,這朱二少爺比秦少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當然還是跟著朱二少爺好,何況還是貴妾呢,秦家背靠五品秘書丞,郡王爺是幾品?不管幾品,那都是皇家人,品級絕對比秘書丞還高,而且朱家還是茶葉皇商,六種茶葉的貢品都包了,這秦家去年丟了白茶,已經不再是皇商。
皇商又比商家好,看請來的媒人就不一樣,秦家請的是私媒,朱家請的可是官媒,等她進入朱家當貴妾,要天天吃龍蝦,吃鮑魚!
姜多銀越想越興奮,忍不住哈的一聲笑出來。
就見姜婆子點點頭,「多銀,既然是貴妾,就要有貴妾的樣子,不準再這樣嘻笑,不像話。」
「就是。」姜老頭接口,「未來夫君面前,不要這樣放肆,不然人家會以為我們朱家沒把女兒教好。」
饒是奉華郡王從小入宮,什麼都看多了,但看到這一家人順竿爬的速度,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下,這天下居然還有比卓太尉臉皮更厚的人?
他跟朱子衿認識這兩年多,一直談得來,主要是合作布匹生意,前年雖然只小賺了八百多兩,但去年卻賺了三千多兩,銀子是個好東西,朱子衿說,等明年上了軌道,會更好——這世界上,交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起賺銀子,郡王為從一品,但朝堂給的俸錄卻很少,不做生意根本無法生活。
兩人合作,朱子衿出本錢,出腦子,出錢出力,他這個郡王出一張嘴,疏通各官府,方便行事,獲利五五分,因為有布匹生意這個聯系,他當然願意當朱子衿的保媒跟主婚,出一張嘴而已,再簡單不過。
退後一步說,朱子衿這人還是可以的,有讀書,有文化,琴棋書畫都懂,一手草書寫得行雲流水,從商是太可惜,不過誰讓朱家兩個弟弟不爭氣,朱家現在本脈旁支上百人,不能沒人撐起這個家。
他也想過朱子衿未來的妻子會是什麼樣的人,朱家府上有兩個表妹,一個朱老太太那邊的佷孫女祁香雲,一個朱太太的佷女鄭柳兒,他都在朱家看過。
祁香雲十分愛哭,一頓飯可以哭三次,他記得當時祁香雲說「表哥,吃點魚吧」,朱子衿冷臉說「我不吃魚」,祁香雲那眼淚說掉就掉,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十分令人倒胃口。
鄭柳兒善妒又無腦,明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卻自以為是千金大小姐,他們幾個男子在說詩論文,還妄想著過來平起平坐,哪根蔥呢,他是把朱子衿當朋友,但不代表朱家都是他的朋友,鄭柳兒不過讀過幾本書,就想在他們一群人面前賣弄才學,好顯得自己與眾不同,愚蠢。
他以前會覺得,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表妹,朱子衿收了房,給個姨娘名分,讓她們晚年有個依靠,也可以安慰朱老太太跟朱太太,但真的見過祁香雲跟鄭柳兒,他就覺得不可能了,王府隨便一個大丫頭都比他們倆好,要不是自己的妹妹年齡太小,不然他還想把妹妹許給他。
朱家有大戶的生活品質,又沒有官戶的爾虞我詐,雖然應酬多,但也沒听說哪家主母應酬太多生病的,朱子衿只是比較讓人猜不透,但不要太計較的話,日子是可以過得很不錯的。
然後前幾天收到朱子衿的急信,他還以為什麼大事呢——畢竟兩人合作布匹生意進入第三年,一個月三四次書信往來,都很一般,朱子衿會在書信中夾著上月的簡易出入帳,順道告訴他,哪批桑麻進了染紡,哪幾船貨要進入哪一州,他再飛信過去打點,然後等著分潤就好,急信?第一次看,結果大意外,居然是請他當主婚跟保媒,朱子衿信中隱約的說這趟南下買了一個瀕倒的染坊,可以把布匹生意擴到江南——主婚是正事,後面的提詞,就是許諾給的好處。
朱子衿是聰明人,他不講情,講錢。
講感情最傷感情了,講錢銀清楚明白,多好。
所以他身為奉華郡王,這才紆尊降貴到個童生家里提親——三分是看朱子衿的面子,七分看在將來的分成利潤。
話說回來,這姜吉時不知道何等人,京城商圈人都知道,朱子衿在商言商,也不曾見他為了事情這樣著急。
他知道朱家跟沈家合作海船生意,算算時間,朱子衿是命人快馬送信到他府里,他自己也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畢竟只是商人,騎馬打獵那是消遣,要快也沒能多快,送入王府的信是請武人專騎,一路換馬,日夜兼程,比起一般馬車能快上四五天。
這陣仗,居然只是為了提親。
且他的未來「弟妹」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甚至額上有疤,不過朱子衿在面對她時,會顯現出一種名為溫柔的表情。
他沒見過朱子衿這樣溫柔。
朱子衿最多就是溫和,謙謙君子一個,對誰都不錯,但沒有對誰特別好,但他對這個姜吉時確實不錯,破了各種例,外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他明白。
「姜老爺。」毛媒婆道︰「您這樣不厚道,明明跟我們秦家說好,現在又拿不定主意,是覺得我們秦家好欺負嗎?」
姜大富楞了一下,賠笑,「當然不是,毛媒婆,你看我們姜家也就平民百姓,別人不欺負我們都萬歲了,哪有我們欺負他人的分?」
「那你今日說說,姜大姑娘歸誰?」
「這……」姜大富龜縮了,雖然跟奉華郡王當自己人很好,但秦家他也惹不起,不敢說不要,也無法說要,就像同時看到兩個金磚,偏偏只有一只手能抓,抓了這塊,另一塊就飛了,但他真舍不得啊,想把兩塊金磚都放在懷中,「我看這樣,駱官媒,毛媒婆,我現在兩個女兒,姜吉時,姜多銀,你們一人領一個回去吧,就單腳斗雞,誰斗贏了就先選,這樣最公平。」
姜多銀馬上道︰「我可以。」
汪氏賠笑說︰「多銀是妹妹,姊姊讓妹妹,多銀先選吧。」
姜婆子放下茶杯,「吉時是姊姊,姊姊先,我們是書香世家,長幼有序才是道理。」
姜吉時一臉尷尬——雖然知道自家人離譜,但沒想到能離譜成這樣,談婚事還單腳斗雞?
卻見毛媒婆馬上把右腳縮起,呈現單腳狀態,「好,斗雞就斗雞,誰怕誰?」
駱官媒卻道︰「我有保媒,何必跟你斗雞?」
「哈,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不用……」
朱子衿忍不住,「都別吵了。」
他聲音低沉,雖然不大,確有威嚇之效,吵吵鬧鬧的小廳堂頓時安靜下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雖然是大眼瞪小眼,但再沒人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