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巧見他動氣,就知他誤會了,好言好語地解釋道︰「我自然是擔心爹娘,也擔心你,還有更重要的是,陛下讓我……」
榮煥臣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管你來做什麼,現在立刻回去,你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接著他轉頭向李鋒說道︰「立刻送夫人回家,你的職務由林勇暫代。」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欲回到屋內,竟是連一句話都不想與她多說的態度。
這等無禮簡直令佛也發火,顧巧原本還想放軟了姿態與他溝通,但他顯然自以為是的認為她就是來搗亂的,這下也不想和顏悅色了,免得還被他瞧不起,把她的低聲下氣當成是心虛呢!
「榮煥臣你給我站住!」顧巧一聲大喝,自從在四夷館授課後,她喊起人來簡直又清亮又明白,還多了絲威嚴。「我告訴你,我是背負著皇命而來,如果你不讓我留在這里,疫情就會加重,更多人會染病死亡,你愛听不听!」
榮煥臣腳步一頓,猛然回頭,臉色依舊鐵青。「什麼皇命?」
「我告訴過你史密斯是醫者吧?他早年就告訴過我瘧疾的預防及治療方法,要不是你離京前躲著我,怕我糾纏著你要跟來,還背著我偷跑,在京師時我就能告訴你更多!」
這算是兩人相識以來,他第一次真正對她動怒,顧巧從沒在他身上受過這種委屈,自然反彈的情緒就更大。
不過不管再怎麼生氣,她還是知輕重的,便按捺住情緒,把自己先前對皇帝稟報的一切說與他听。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首先就是預防,需要的藥材及紗帳我都帶來了,熬成藥汁噴灑即可。再者是把病人集中,城里由不許出入改成只許出不許入,不應該把健康的百姓困在一起,反而要疏散人群,還要清潔環境。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治療瘧疾的主要藥材臭蒿,已經在運送的路上,你要隨時派人接應,我也會在這段時間教授你這里的大夫們如何提取臭蒿液……」
「慢著!」李太醫在一旁听了許久,一直到顧巧說出瘧疾是來自蚊蟲叮咬而非瘴氣,他就覺得這女人在鬼扯,她後來提到的什麼治療瘧疾的金什麼樹,還有臭蒿,對此他簡直忍無可忍,直接無禮地打斷了她的話。
「榮夫人,老夫乃太醫,行醫已有四十余年之久,古往今來的典籍都說瘧疾來自瘴癘,從未听說源自蚊蟲的!」李太醫相當嗤之以鼻。「至于什麼臭蒿,那更是無稽之談,《抱肘千金方》內確實有提到青蒿可治瘧疾,但那與你所說的臭蒿根本是兩樣東西。」
「李太醫,此刻我不想與你辯論,西學援引的醫藥本就與我朝不同。我提到的臭蒿液已在宮中做過試驗,確實對瘧疾有效,隨我而來的太醫皆可證實,你大可以去詢問。」顧巧皺眉,心忖哪里冒出來這麼一個討厭的老人找確。
李太醫卻不領情,「老夫受命陛下,領導眾醫,在這里,所有的大夫及太醫都必須听老夫的。榮夫人,老夫並不相信你說的話,也不會讓你隨意醫治病人!」
顧巧氣得跺腳。「等臭蒿送達,我立刻提取臭蒿液,你大可讓染病的病人來使用看看,就知我所言是否為真。」
李太醫冷笑。「你說試就試?萬一人被你治死了怎麼辦?老夫可不負這個責任。」
「你……」顧巧瞪他,這老頑固在不講理這件事情上簡直超乎榮煥臣了。她把心一橫,直接撂下狠話。「那好,我拿我自己來試驗總可以吧?這陣子我便與病人處在一起,讓蚊蟲叮咬,直到染病為止,到時候我再使用臭蒿液,若是我把自己治好了,你便無話可說了!」
李太醫沒想到她區區一個女流之輩,竟有膽識以性命作賭,居然一時之間找不到理由反對。
然而榮煥臣卻是快氣炸了,這個笨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千方百計不讓她過來疫區,隔絕她任何染病的可能,她卻又要自己送上門?
他听不下去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將顧巧扛了起來,直接往內堂行去。
顧巧嚇得低呼了一聲,就這麼掛在他肩上,一直到最內一進他的居處,他才將人狠狼的扔在床上。
床上鋪有被褥,這麼摔下去倒是不痛,但這一路的丟臉及屈辱才是最令她在意的事。
「你給我好好待在這個院子里,不許再出去!」榮煥臣冷聲警告她。
「你怎麼也這麼說?提取臭蒿液能少了我嗎?我說的都是真的!」顧巧槌著床,只差沒尖叫了。
「我並沒有質疑你說的話是假,」榮煥臣逼自己冷靜,不知是否最近太累心火上升,他很容易就動氣。「我只是氣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誰叫那個李太醫那麼固執,我也是沒辦法……」顧巧以為他有所軟化,趁機說道︰「等到臭蒿送來之前尚有幾日時間,我能不能去海口村看看爹娘和弟弟?我保證做好防範的措施,不會真的讓自己染病的!」
「不行。」榮煥臣回答得完全沒有討論的余地。
顧巧心里一急,簡直要被他氣哭。「那是我爹娘啊!」
榮煥臣定定地看著她,嚴厲的神情中居然流露出一絲失望。
「那也是我爹娘。」說完,他再也不和她多說一句,轉身離開。
第九章 刻意染病親試藥(1)
顧巧發現,自己被軟禁在衙門里不得出入了,而且榮煥臣也從此不見人影。
每天早上她睜開眼見到的就是榮煥臣吩咐前來服侍她起居飲食的一個小丫鬟,任憑她心急,有滿月復的事情想告訴他,讓那小丫鬟前去轉達,他卻從未回應她的請求。
不過其余的事情那小丫鬟倒是有問必答。
原來她帶來防蚊蟲的藥劑方子被李太醫嗤之以鼻,聯合手下的大夫抵制不用,但她自京師也帶了幾名太醫,這幾名太醫即便品級沒有李太醫高,對李太醫的為人卻是不屑一顧,橫豎他們身負皇命,皇上叫他們干啥就干啥,所以當榮煥臣將制藥的工作交給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從善如流。
之後李太醫冷眼旁觀,榮煥臣手下的兵則帶著藥劑到城里去噴灑,同時宣導防蚊除疫的觀念。
原本因為疫情越發嚴重而心灰意冷就要豁去抗爭的百姓們,冷不防見到軍隊居然有新花樣,城門也重新打開,只要取得大夫證明自己沒有染病便許出不許入,這麼大的動靜彷佛看到了朝廷的決心,居然莫名其妙地安撫住了百姓。
噴過藥的半個月後,果真沒有再增添一個新的瘧疾病人,百姓就更信服了。
又過了半個月,好幾十車的臭蒿及一些輔助藥材浩浩蕩蕩運入了濱州城,這次小丫鬟沒有再攔顧巧,讓她親自點收了這些東西。
顧巧想著總該可以見到榮煥臣了,但他卻是躲得不見蹤影,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她認識他這麼多年,真不知道他是這麼小氣的人,居然和她冷戰這麼久,說不理就不理,連面都不露一下,既然他要賭氣,那她也賭氣好了!
從此以後,顧巧沒有再吵著要見榮煥臣,只是一門心思地搗鼓可以治療瘧疾的臭蒿液。
她將提取的手法教給隨行的太醫們,但臭蒿液也只是當時史密斯針對瘧疾所提取出的主藥,還來不及將服藥後可能產生的不良影響考慮進去,做出完整藥方,他就回國了。
然而天朝的醫術並不遜于西方醫術,只是著重的方向不同,太醫們針對臭蒿液的藥性搭配不少輔藥,最終制作出他們認為可以治療瘧疾的藥方,被他們稱之為「逐邪湯」。
逐邪湯研究出來,顧巧連忙讓太醫們拿去治療病患,想不到等了幾天,等來的卻是各個垂頭喪氣的太醫,原來李太醫得知消息後,指控他們試圖用來路不明的藥,不僅不讓他們治療病人,還直接把太醫們趕出了病人聚集的地方。
顧巧憤怒了,這李太醫自己治不好,還不許別人治了?
就在她怒火中燒、準備去找李太醫說個分明時,小丫鬟突然慌慌張張的闖進屋內,對著顧巧說道——
「夫人夫人,李鋒護衛有重要的事要稟報,說是榮將軍出事了,將軍他……他支撐不住了!」
「什麼支撐不住了?」顧巧皺起眉,心中莫名惶然。
「婢子……婢子也不知道,請夫人去看看吧!」
顧巧起身向諸位太醫告罪,接著欲跟著小丫鬟離開,但臨行前福至心靈地回頭取了一份裝在瓶中的逐邪湯藥液,才快步出了屋子,一路走至衙門外,上了一輛早就備好的馬車。
說真的,這還是她第一次出衙門,之前被榮煥臣軟禁,後來雖因臭蒿送達解禁,但制藥的地方也是把衙門的吏舍清空讓她使用,所以她一直都待在里頭,沒有出門過。
馬車飛快前行,顧巧越看這風景越熟悉,似乎是前往海口村的方向,之後果然如她預料,馬車直接過了重重關卡駛入海口村,原本需要一整天時間的車程硬生生被縮短成了半日。
顧巧回到故鄉,雖然才離開一兩年,總覺得村口的那棵樹,河岸的那小土坡,都有些不同了,感覺恍如隔世。
不過她還是不能回家去探望雙親弟弟,因為車夫直接將她帶到榮家小院,一進門便看到李鋒站在炕邊,持劍擋在李太醫面前。
李太醫帶著幾名大夫,手里還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對著李鋒破口大罵。
而炕上躺了一個人,被李鋒擋住了臉,卻讓顧巧心中七上八下起來。
她的進門打斷了雙方的對峙,顧巧忍不住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鋒見到她像是松了口氣般,讓開身子到一邊,顧巧得以清楚看到躺在床上的確確實實就是榮煥臣,且他看起來臉色蒼白,不省人事。
「他怎麼了?」顧巧撲了上去,一模他的臉卻發現渾身盜汗,還抽搐了一下,不由臉色劇變。「他染上瘧疾了?」
李鋒憂心忡忡地道︰「將軍是故意染上瘧疾的,他在這屋子里已經住了快一個月,所有命令往來及要務處理都在這個疫區內,還刻意去與病人接觸,讓蚊蟲叮咬,幾日前終于染上瘧疾。」
「他為什麼……」顧巧想到了什麼,心頭一痛。「難道是為了我?」
李鋒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解釋顯然給了答案。「將軍是想親自為夫人試藥,在夫人的藥劑做出來前,將軍甚至拒絕了李太醫的藥湯,怕萬一試藥時治好了,李太醫又說是他的功勞。瘧疾的癥狀會反反覆覆,將軍也是好一天病一天,但這一次將軍實在太嚴重了;整整抽搐痙攣了大半天才緩和過來,我怕將軍他……所以只能不顧將軍的命令將夫人找過來。」
此時李太醫鐵青著臉插嘴道︰「簡直就是胡鬧!老夫這是來救人的,這李護衛卻死命阻擋,萬一將軍死了誰都負不了責!」
他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直接觸了顧巧的逆鱗,她指著這老頭就是一陣好罵。「還不就是因為你這老頑固?明明在京里已經試驗過臭蒿的效果,你非得要個證明,這也就罷了,還不許我們給病人施用,這不就逼得榮將軍必須以身試法嗎?」
「比起你那毫無根據的藥方,我熬了大柴胡湯,只要將軍喝下就能好轉……」李太醫還想辯駁。
「你放屁!你來了這麼久,熬了多少大柴胡湯?染病的人比你救起來的人還多吧?這就代表疫情沒有止住!」顧巧忍不住飆了粗口,「還不滾開!你救不了人,還不讓我們救?我們是奉皇命而來,你三番兩次阻撓我們救治病人,在皇上面前你擔待得起嗎?」
「老夫是正六品的院判……」
「我還是三品誥命夫人呢!給我滾開!」她壓抑住憤怒,回頭對李鋒說道︰「治療瘧疾的藥劑已經做出來了,我只帶了一份來,原本是想讓榮將軍看看,現在他反而要成為第一個吃這藥的人了。你讓人回濱州衙門去取藥,順便讓太醫們多做一點,我在這里先喂榮將軍吃藥,只要等榮將軍醒來,向李太醫證明效果,那些藥就可以分發下去給疫區的病人了,只是李太醫抗旨不遵,想必是已經做好如何向皇上請罪的打算了。」
李鋒點點頭,事關重大,他幾乎是跑著離開。
李太醫拿著那碗大柴胡湯,听完顧巧的話,氣得摔了碗,「你要給將軍吃什麼藥?萬一治死了將軍我可不負責。」
「將軍死了不用你負責!但若是將軍好了,這陣子你阻撓太醫用逐邪湯救人,你負責定了!」顧巧氣極,直接讓人將李太醫等人轟出去。
而後她轉身,跌坐在炕床上,眼眶隨即紅了,卻是不敢痛哭出聲。
她知道他是有感覺的,因為方才她模他時他馬上抽搐了起來,如果現在她哭了,他一激動又會開始抽搐打擺子,她不忍見他痛苦。
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傻呢?她還以為前陣子他不出現是在躲避她,原來他是住進了疫區,想方設法讓自己染病,以證明她的藥劑是有效的。
這麼久的時間她都在誤會他,明明他一直這麼疼她、這麼愛她,就算一時生氣吼了她,也不可能和她冷戰這麼久,他根本舍不得。
一時之間,顧巧簡直被愧疚及心疼的情緒滅頂,胡亂地用袖子擦去盈眶的淚後,她才拿出放在懷里的藥劑,小心翼翼地喂榮煥臣服下。
服用完藥劑的榮煥臣當晚就不再打擺子了,但隔天即使清醒也迷迷糊糊的,累得說不出話。
李鋒送來新的藥,顧巧又喂榮煥臣服了一劑,之後他不再狂冒冷汗,就連反覆的高燒也停了下來。
這幾日顧巧就像照顧榮煥臣箭傷時的那般,所有服侍喂藥灌食皆不假他人之手,自己的事都顧不得了。小丫鬟來送飯,沒胃口的她都只是硬逼自己吃個兩口,才多久的時間,居然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一點。
一直昏昏沉沉、時醒時病的榮煥臣,終于在第三天徹底清醒過來,無神的眼中有了光采。
渾沌不清的腦袋好像在這一日突然明朗了,他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眼腫成核桃的顧巧,臉色憔悴,頭發微亂,只用支釵子給了個單髻,衣服也皺得不能看,靠坐在炕頭打瞌睡,一只小手還揪著他的大手。可是這樣的她,在他眼中看來卻是比仙女還要美麗。
這幾日都是她在看顧著他,他雖渾渾噩噩,卻有知覺。
此次確實是自己魯莽了,沒有與她商量就自作主張染病,差一點見不到隔日的太陽,可顯然她的藥方成功了,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幾乎是榮煥臣一動顧巧就立刻清醒過來,睜著酸澀的眼一看,他果然已經清醒,顧巧馬上趴在他胸口,哭成了淚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