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將軍,本來我還敬你是指揮使,又有陛下撐腰,只能眼睜睜看你在水師營胡來,裝一些沒用的東西。現在你居然還想帶個女人上船,讓整個水師營陪你娛樂美人嗎?」「石森,你說話注意點,這並不是什麼娛樂美人!顧巧是我的妻子,與我是一體的,不是你隨便可以出言輕侮的!」榮煥臣直接板起臉,毫不相讓。
要說石森找麻煩也行,但他更多的是迂腐守舊,是真見不得女人上船。「水師出航是多麼隆重之事,你讓女人上船分明就是昏庸之舉,這回試射,你若要帶這女人上船,那我便遣回我轄下戰隊,恕我不奉陪你烽火戲諸侯!」
榮煥臣厲聲反駁,「新火炮及象限儀的研究,我的妻子全程參與,也是有她的通譯才能做出成品來。她是最懂的人,她的出席經過了陛下許可,況且若不讓她親眼看到試射,如何改進其中問題?你不讓她上船,那就是找碴了。」
「哼!我不與你詭辯,總之今天有她就沒有我!」石森這是擺明與榮煥臣杠上了。
榮煥臣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回頭與身後其他官員兵將說道︰「上船!」說完,他牽起顧巧的手,直接上了福船。
他身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也默默地跟著上船,只有幾個直屬于石森的下屬掙扎了半晌後站在原地,沒有跟上。
「榮煥臣,你會後悔的!」石森怒火中燒到連尊稱都忘了,帶著他的人直接離了港口。
顧巧從頭到尾被批評得莫名其妙,一臉茫然地抬頭看向榮煥臣,低聲問道︰「那黑炭頭是誰啊?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便是我和你說過的石同知石森,看我很不順眼那個。」榮煥臣搖頭。「你算是受我所累,只要是和我牽上關系,他是一概反對的。」
「可他是你的副手吧?可以這麼沒有禮貌?」顧巧沒看到便罷,今天這個人可是在她面前直接杠上榮煥臣,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可能他旗下的水師營平常給他吃的都是火藥吧。」榮煥臣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顧巧朝石森離去的方向皺了皺鼻子,很是認同地點頭。「也是,我听他說話就像炮仗,簡直亂炸一通。」
「豈不是像炮仗,我也沒怎麼回慰他,只是陳述事實,那家伙就像改良前的炮管,還沒機會發炮就自己炸裂了。」榮煥臣說得一臉正經。「而且他那門火炮還沒裝象限儀,打的都不準,遲早打到自己身上,所以也不用浪費太多時間與他計較。」
這番渾話讓顧巧原本還繃著的小臉噗嗤一笑,榮煥臣見哄笑她了,也不想再提石森之事。這是他該解決的,被他所累已是不該,若還得讓她煩惱,那他這丈夫也做得太窩囊了。
對石森的忍讓只是一時之計,榮煥臣目光望向海滄船上幾門嶄新的火炮,一切就看今日試射成果如何,或許很快就能給石森一個教訓了……
新火炮的試射自然是相當成功的,在裝設象限儀後,幾乎每發火炮都能擊中想擊中的地方,不說百發百中,但準確度大大提升,火炮也因炮管的改良使成本降低許多,等于能使用的次數更多、頻率更高,無疑讓水師的戰力加強不少,當天參與的兵將們無不歡欣鼓舞。
在成功試射了之後,欽天監與工部再加上一個國子監,三個部門飛快計算出了不同口徑的火炮搭配象限儀發射時距離與高度的數據,榮煥臣領導的水師也針對此開始了新型戰法的訓練,就在天津衛水師發展得如火如荼時,朝鮮果然派人來求援了。
這一場入侵朝鮮的戰役倭寇出動了海船七百余艘,趁著深夜由對馬島度海,于朝鮮南端 慶尚道的釜山登陸,然後大軍直搗黃龍,兵分四路,一路攻陷了全羅道、忠清道,一直打到京畿道,佔領了朝鮮的王京,因為兩方兵力懸殊,這一場戰役幾乎只花了一個多月。
朝鮮的君王出逃,遣使前往天朝求援,恰好天津水師的火炮改良完成,正是士氣高張之時,于是盛昌帝派遣了將領,率五千兵由陸路前往朝鮮王京救援,榮煥臣則率領石森及天津衛水師于海路攻擊倭寇的軍艦。
陸路一方的戰役十分慘烈,天朝的五千兵將加上朝鮮本身的軍民與倭寇死戰,最終將倭寇逼回了南方沿海。
榮煥臣一得到倭寇撤退的消息,立刻讓水師營備戰,出動了艦艇五百艘,水師三千余人,分為三軍,由他率領中軍,石森率領左軍,李同知率領右軍,浩浩蕩蕩駛向了朝鮮南部,由光陽灣入,中軍及右軍登上了貓島,左軍登上大仁島為根據地。
待巡弋的前哨船只信號煙火于夜空中燃起,榮煥臣率領的水師齊出,迎戰退兵的倭寇,力求務必全殲來敵。
由于這一手打得倭寇措手不及,深夜匆促接戰,視線不清,又遇上了火力強大的天朝水師,火炮幾乎彈無虛發,只要出手必能擊中一艘倭寇敵艦。
榮煥臣水戰經驗豐富,總能適時調動船只圍剿、控制火力攻擊,中軍與右軍這里的戰爭毫無懸念,在天色將明之時成功殲滅了倭寇的艦隊。
在歡欣的氣氛之中,李同知由跳板跳上了榮煥臣的福船,一見面便長揖到地,滿臉欽佩地道︰「將軍,下官真的服了,這一場仗打得真他媽痛快!」
但榮煥臣卻沒有高興的表情,反而神色有些凝重。「戰事尚未結束,石同知那里不知怎麼樣了?」
李同知遲疑道︰「船上安裝的都是新式火器,就算石同知調兵遣將不如將軍您,趁著夜色躲在一旁看準了開炮,也總能催毀大半敵軍的艦隊吧?」
榮煥臣卻是搖了搖頭,心中總覺不安。「倭寇由朝鮮的順天退至曳橋,欲經光陽灣向南撤退,必會經過貓島、大仁島之間海峽,我們埋伏的貓島在南,算是迎戰了大部分倭寇的戰力,石同知由北面的大仁島出戰,接觸的是小股人馬,總該比我們早結束戰事,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左軍的戰報傳來?」
李同知聞言,心頓時涼了一半。「這……」
就在兩人商議之時,遠遠的洋面突然響起一陣鷹唳之聲,然後就看半明半暗的天際閃過了一絲火光,榮煥臣與李同知的臉色同時大變。
這是左軍的求救信號!
榮煥臣當機立斷地道︰「所有中軍隨我救援,李同知率右軍繼續打掃戰場!」
在福船打出旗號後,訓練有素的中軍便迅速集結,李同知也跳回了自己的船上,憂心忡忡地看著榮煥臣領著中軍遠航而去。
而在左軍這頭,石森已經負傷,卻仍堅持著與倭寇的將領進行肉搏戰。他乘的福船船尾已被轟掉一半,其余艦艇也有半數損壞,甚至沉船。
也算他運氣不好,雖然遭遇的只是小股倭寇軍隊,但這隊人馬卻是倭寇的水軍主將所帶領用來斷後的。若是石森聰明,應該保留實力放他們離去,然後再餃尾追去,且打且放,直至與中軍及右軍會合,剛好包抄所有倭寇。
但他忘了窮寇莫追的道理,一心想建功壓過榮煥臣,結果遇到了敵軍的頑強抵抗。這也就罷了,當初船上換裝新式火炮時他一直嗤之以鼻,讓自己麾下的水師依舊以舊的方法訓練,所以船上的象限儀沒有幾個人會用,仍在憑感覺發射火炮,遇上準頭更好的倭寇主將,這便吃了大虧。
他率領的一百艦艇損壞四十,被打沉十數艘,最慘的是倭寇主將善于夜戰,反正都窮途末路了,居然豁出去讓倭寇乘小艇模上了左軍的船只,殺了好幾個人,石森更是率先受傷。
于是左軍的兵就開始慌了,登上船的倭寇也越來越多,本來該是對左軍有利的海上炮戰,一下子成了甲板上的拼殺,左軍情勢危急。
一直不願對榮煥臣低頭的石森也知道自己造成了左軍的慘敗,心里存著死意,派出兵員前去施放求援的信號煙花,他雖然嫉妒榮煥臣,卻也知道榮煥臣對麾下的兵極講義氣,無論如何都會來救,只是不知道他來不來得及,又能救下多少人來……
才這麼想著,倭寇主將的大刀已經劈到他的面門,他彎身一個懶驢打滾躲過,卻是無力再戰,眼看第二刀就要取下他的頭顱,倭寇主將猙獰的笑意在眼前不斷放大,當他閉上眼遺憾死期到來,卻久久等不到那痛苦的一刀,緩緩睜開眼楮,卻見榮煥臣一副肅穆神情站在他身前,而倭寇的主將已死在了榮煥臣的刀下。
「還能打就起來,否則躲遠點,你死了我很麻煩!」榮煥臣見原該情勢一片大好的戰役被石森搞得慘不忍睹,心中有氣,但這不是算帳的時候,撂下一句狠話,便持刀往其他地方殺去。
石森終于得以喘口氣,他的心跳得飛快,快得都痛起來,得緊按著胸口才能緩和一點。
幾乎是在求救訊號放出之後,不到兩刻鐘的時間榮煥臣的人已經來援。
石森知道福船不可能開得那麼快,肯定是榮煥臣帶著好手改乘小型快速的鷹船先來馳援,大軍稍後才可能抵達,所以來的人必然不會很多。
想通了這一點,石森一咬牙,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在地上執起一把刀,重新加入了戰局之中。
中軍福船的龐大身影慢慢的在清晨的霞光之中出現,久攻不下的倭寇全亂了,主將已死,敵軍來援,他們也沒抱著活的希望,全都是豁出去的打法,尤其他們看出了榮煥臣是帶頭的將領,便五個人一起圍攻他。
榮煥臣即使武功不俗,在經歷了前一場戰役後又馬上趕來此激戰,精神及體力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狀態,中間幾乎沒有停頓及休息,時間一久也漸漸露出疲態。
其中一名倭寇向榮煥臣劈出一刀,傷了他的手臂,榮煥臣一個閃躲,雖然成功躲過要害,但臂上留下了一道傷口,手上的刀也被打掉了。
倭寇看準了這一點,又飛快劈出一刀,榮煥臣無奈伸出手抵抗,這一下若是劈中了,至少也會掉只胳膊,想不到打橫里不知哪里插進來一把刀,擋住了這一擊,還順勢將那倭寇給踢飛出去。
榮煥臣抬頭一看,是渾身鮮血淋灕的石森,後者露出一個慘兮兮的笑,非常難看。
「我也救了你了,我們扯平了。」石森說道。
榮煥臣不語,眼下的情況也不容許太多話,他只是用腳尖挑起了落在地上的刀,又繼續拼殺,石森眼楮一眯,也隨著他身後迎敵。
在中軍福船抵達之後,戰事就呈現一面倒的狀態,倭寇一一被殲滅,就連跳海求生的倭寇也被箭矢所射殺,在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動作時,代表著這場戰役已經勝利了。
雖然是慘勝,但左軍的人也歡呼起來,幸存的戰友們勾肩搭背地大笑,更多的是坐在甲板上累到動不了的兵將,石森尤其淒慘,一身血污,慘白著臉喘息不休,得用大刀支著地板才能勉強站著不出丑。
就在這時候,船上發出驚叫,石森只听到耳邊傳來一聲——
「小心!」
然後他便被人壓倒在地,當他莫名其妙地微抬起頭,卻發現壓倒他的人是榮煥臣,而榮煥臣的背上正直挺挺地插著一支箭。
他睜大了眼倒抽口氣,放眼望去,那個放冷箭的倭寇早已被其他人亂刀砍死。
「榮煥臣!你……」石森抓住榮煥臣的雙肩,卻沒有將他推開。
「扯平不了的……」榮煥臣說出最後一句話,便伏在石森身上昏了過去。
石森渾身發抖,不敢相信自己長久以來因為不服,一直針對著榮煥臣,甚至因為自己急功近利險些導致戰敗,在這樣的情況下,榮煥臣竟還願意舍命救他。
這是多偉大的情操?作為一個主帥,榮煥臣已經做到了極致,難怪水師弟兄個個服他,這樣有情有義又大度的將領,誰會不服?
終于,天色大亮了,但這一天的太陽始終沒有出來。
顧巧坐在窗邊,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微微嘆了口氣,將手上縫的襖子留了個口,方便之後將棉花塞進去。
再過幾天就是臘月,山寒水冷,天津衛的氣候其實與海口村差別不大,所以她並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不過即使再冷,顧巧每日也堅持開一扇窗,彷佛看到了天空就能離那出海作戰的英雄近一些。
榮煥臣出征已經兩個月,她心中的忐忑始終沒停過,她使自己鎮日忙碌,有時做幾件衣服,有時整理以前通譯史密斯的文字,有時管管帳理理事,有時還會親自上街去,挑選府中需要的柴米油鹽。
縱然如此,只要一閑下來,那無盡的思念就會瞬間將她淹沒。
面臨戰爭,她才知道身為一個將領的家屬要背負的責任原來如此沉重,她卻不能抱怨,必須做他最堅實的後盾,他才能無後顧之憂的奮勇作戰,平安歸來。
然而這幾日她總是特別不安,無論做什麼都有氣無力的,有時候莫名心悸得慌。
「夫人!夫人!」劉總管飛快地沖進了大廳,差點撞飛在一旁奉茶的春桃。
針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泌出了一滴刺眼的血,這微微的疼痛也將顧巧拉回神。她順手取了塊碎布將血滴擦去,然後大廳里的一主一僕就這麼沒好氣地瞪著劉總管。
劉總管也知自己魯莽,但他要報告的消息著實太重要也太驚人了,也顧不得可能會被責備,逕自說道︰「將軍快回來了!」
顧巧猛地睜大了眼,定定地望向他。「你說誰快回來了?」
「將軍快回來了,可是……」劉總管吞了口口水,神色有些緊張。「夫人您听了千萬別激動,將軍……將軍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是被抬回來的。」
「什麼?」顧巧刷地一聲站起,身後的花凳都因此倒下。「怎麼受傷的?他沒事吧?」
「實際情況還不清楚,是兵部派了一個小兵先來報信,說將軍受了傷,人還沒醒,約莫再一個時辰就要抬回府里養傷,讓我們先做好準備……」劉總管一股腦兒地把話全說了。
當下,顧巧的腦袋都空了,眼眶也瞬間轉紅,原來她的不安其來有自,他真的出事了,而且听起來傷勢還不太妙,如果……如果他有了個萬一,那她怎麼辦……
劉總管瞧她臉都白了,一副快哭的樣子,似乎嚇得不輕,一時間只能安慰道︰「夫、夫人,您……您要振作……將軍回來的安排……還要您主持……」
顧巧深吸了一口氣,硬是壓下那種想哭的脆弱,表情變得堅決,「傳我的令下去,先派馬車去請和春堂的林大夫,府里所有人現在開始不得出入,讓灶下先煮幾鍋熱水,將軍會用到的用具全用水煮個一刻鐘,另外準備兩桌宴席接待兵部的人,多弄些熱湯及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