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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上) 第3頁

作者︰雷恩那

雲溪老人主動上前攀談,更是令蘇大爹受寵若驚,待後來幾次往來,雲溪老人才發現蘇家有女天賦驚人,此等絕世美才可遇不可求,讓年過古稀的老人家又起心動念,非收這個稚齡女兒家為徒不可,緣分便這般深結而下。

去訪雲溪老人,蘇大爹雀躍無比,在老人家面前完全變成雙目閃亮亮、腴頰紅通通的「仰慕者」,若與老人家聊起關于治玉的事,更是不得了,得慶幸有蘇仰嫻在一旁盯場,要不然當真是話匣子一開、沒完沒了。

從城中著名的館子外帶幾道佳肴,蘇仰嫻又親自下廚炒兩盤青菜,父女倆陪著雲溪老人用了一頓午膳,收拾妥當後才別過老人家返回城里。

蘇大爹才返家便倒頭呼呼大睡,蘇仰嫻沒有午睡的習慣,午後,她應了明芷蘭所請,去明家開在東大街的玉行幫忙掌眼。

原本同行相忌,即使她不甚在意,卻不知別人心里作何感想。

但如今她家的「福寶齋」歇業,這層忌諱便被淡化了幾分,而明家那邊又知道明芷蘭與她交好,遂透過明芷蘭私下相托。

她絕對是要賣自個兒的手帕交這個面子。

明芷蘭在明家的處境,她多少是明白的——

一個失寵姨娘所生的庶女,上頭有強勢的嫡母和幾個嫡出的兄姊壓著,底下有不擇手段要搏出頭的庶妹庶弟們,芷蘭脾性又是極其溫婉、不擅言詞的,雖說以往「福寶齋」在生意場上曾被明家下過幾次黑手,但芷蘭既然硬著頭皮來到她面前,替明老爺開這個口,她蘇仰嫻為了挺好姊妹就斷不會拒絕。

玉行里有句老話,叫作「玉石無專家」。

意思是說,即便是受眾人信賴的老手,在一開始的相玉選料上,沒有人能徹徹底底相準。

但,她一向很準。

她甚至較恩師雲溪老人還準確,而相較她的三位師哥,那就更不在話下。

所以明家會腆著臉要明芷蘭來相請,不無道理。

今日她被迎進東大街明家的「明玉堂」里,在場還有十二、三位治玉老師父,一瞧那陣仗,擺明是眾家老手相不準,意見甚是分歧,一票人誰也不服氣誰,全「虎視眈眈」等著她的看法。

那是塊相當罕見的木變石,黑到發亮,質地堅硬,卻出現木變石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完全澄透,既黑又透,細膩潤澤,讓玉石上特有的木質紋理呈現流水蕩漾的效果,才使得一些老手們認定是黑晶玉。

她詳細道出己見,對老手們的提問一一作答,底氣十足。

離開「明玉堂」時,她不知明家那些治玉老師父們有沒有被她說服,她也不在意他們听不听她的,她心頭篤定得很,這一次依然看得真真的,絕對無誤,倘是明家沒有采納,到頭來真相大白的代價就是毀了他們手中那塊木變石,而那已不是她能管得上的事。

有些事管不來,但那些能做的,她盡量做。

她對送她出門的老掌櫃一再表明,說今日之所以無條件相幫,完全是看在明家芷蘭小姐的分兒上,會那麼說,實就是盼芷蘭在家中能好過一些,盼自己在帝京的這一點點虛名和微薄之力,能幫芷蘭在明家提一提地位。

傍晚時分她返家,一腳才跨進自家大門門檻,家里目前僅余的一雙老僕婢——川叔和川嬸,已朝她圍來。

以往「福寶齋」生意興隆時,光是伙計就招了十來個,粗使的僕婢也有七、八位,後來店鋪歇業,蘇仰嫻便把底下人給辭了,想繼續待在古玩玉器行的伙計,她就幫忙找門路、安排地方,幫不上忙的,就多給些銀錢。

而川叔和川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來到蘇家做事,真如同一家人,「福寶齋」盡管取下招牌,不再有大作為,夫妻兩人也沒想回鄉,仍留下來繼續照看他們父女倆。

「怎麼……呃!發生何事了?」

蘇仰嫻雙臂被他們一人一邊分別抓住,驚得一雙清亮大眸瞠得更大,心頭直跳。

「叔、嬸,是不是我爹的病又發作?他人呢?莫非又跑出去?」

之前發生過一回,蘇大爹溜出去後認不得返家的路。

那次幸虧有好心人幫忙,認出蘇大爹身分,才把坐在洛玉江邊哭得滿臉涕淚的他送回東大街「福寶齋」。

「不是的、不是的!」川嬸壓低嗓子忙道,川叔則猛搖頭。

「不是……嗎?那就好、那就好。」蘇仰嫻登時吁出一口氣,「那、那到底怎麼了?」

川嬸眨眨眸,表情掩不住興奮。「小姐,有個年輕俊俏、俊到沒邊了的公子爺來找您,當真是畫里走出來的人物似的,好看極了,咱從來沒見過那樣好看的人呢。」

「你這婆娘,緊要的不提,提人家長相干什麼?那是重點嗎?」在男子中身長偏瘦小的川叔擰高眉峰,對著比他高也比他壯的老伴猛翻白眼。

川嬸抬起下巴瞪回去。「那當然是重點,還是重中之重的點。小姐如今都二十歲了,婚事沒個著落,而老爺……老爺就那個樣子了,實在沒法兒替小姐著想什麼,咱們再不幫忙多想想、多留意,如何可以?」

川叔動著嘴皮還想斗過去,蘇仰嫻倒是搶話,搖頭笑道——

「嬸啊,咱們『福寶齋』不再經營店鋪,但還能靠替人掌眼掙錢過小日子,咱們這樣也是四口人家不是嗎?我也不是非嫁人不可的。今兒個有人登門來訪,應該僅是沖著我在帝京這一點薄名,請我相玉或選料罷了,嬸莫想太多。」

「不是相玉選料,也不是要你掌眼。」川叔突然開口,眉目還頗嚴肅。

「咦?那對方找我是要干什麼?」蘇仰嫻問。

「不知道。」

川叔的答話讓她額角一抽。

才想著該怎麼厘清事情原委,川叔緊接又說︰「咱不知那位公子爺上門干啥,但肯定不是來請小姐掌眼,因為人家來頭較你大,名氣較你響亮,小姐懂的,人家都懂,小姐不擅長的,听說恰是人家強項中的強項。以往『福寶齋』經手一件名為『三羊開泰』的白玉小擺件,你痴痴望著那擺件三天三夜,飯也忘了吃,覺也不睡了,但咱們僅是經手,最後還是得將東西送到買家手里,小姐那時可唉聲嘆氣了,您還記得不?」

蘇仰嫻很輕很慢地點頭。

她氣息微微急促,內心隱約浮現答案,卻是不敢置信啊不敢置信。

川叔、川嬸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年來在「福寶齋」蘇家幫佣,雖非行里人,但玉行里的大小消息可知道得不少,對于天朝治玉的幾個流派,隨口就能道出,半點兒不陌生。

「所以真是……」蘇仰嫻咽了咽唾津,輕啞求證。「……是他?」

川嬸點頭如搗蒜,眉開眼笑。「登門拜訪,說是江北雍氏的公子爺,打曇陵源來的,咱這耳朵再不好,那也听得真真的,一準兒沒錯。」拉拉蘇仰嫻的胳臂,再次壓低嗓聲,「小姐不是挺仰慕人家的?總說要尋個好時候訪一訪江北曇陵源,瞧啊,老天爺都幫您,把人撮合到您面前羅。」一門心思就是想著要幫自家小姐尋覓好姻緣。

沒理會川嬸後頭的話,蘇仰嫻只急問︰「那他可有留話?有說找我是為了何事嗎?」

川叔川嬸對看一眼,再同時望向她,異口同聲道︰「沒啊。」

「那他可有說今晚要往哪兒去?在哪兒下榻?」當真著急了,她竟急到眸眶有些泛潮。

「呃……也沒說啊,是說……他需要交代那些嗎?」川叔迷惑蹙眉,抬手撓了撓粗頸。

「那他可有說,明兒個還會再過來一趟?」換蘇仰嫻緊抓川叔川嬸的手臂。

老夫妻倆又一臉怪異地對看一眼,同時搖頭。

「噢……」蘇仰嫻嘆了聲,像鼓得圓鼓鼓的河豚突然消氣似的,雙肩都跟著垮了。

川叔再次撓著頸側粗皮,疑惑道︰「他午後登門造訪,人一直沒走,就窩在後院跟老爺混在一塊兒了,是要他留什麼話?交代什麼?」

……嗄?

聞言,蘇仰嫻驟然揚睫,本以為不可能再瞠得更圓的杏眸,頓時圓瞪如銅鈴。

她瞠目結舌,小口張出圓圓一個小洞,鼻翼明顯歙張,腮畔刷上兩坨紅。

他登門拜訪。

她不在,他沒走。

他就等她返家。

所以……所以……他此時此際就在她家,離得這般近,她就要見到他!

一股麻感從脊柱往上竄,她腦門陡凜,說不得話了,只能起腳往自家後院飛沖。

第二章  蘇姑娘開個價(1)

「福寶齋」後院。

春寒已過,天氣漸暖,即便是傍晚時分,霞色天光仍清清亮亮,從敞窗和大開的廳門迤邐而進,將小廳的青石地瓖出薄輝,薄輝細細跳動,為一屋子雅致不流俗套的擺設添上慵懶閑情。

臨窗下擺著一張蘇大爹最喜愛的紅木藤面羅漢榻,羅漢榻的三面屏圍上各開了光,瓖嵌雲石石板,石板上有著天然形成的紋理,呈現出寫意般的山水畫面。

蘇大爹挺喜歡午後來訪的這一位公子爺。

他覺得跟對方說話好輕松,怎麼說他都能听懂,心里喜歡,遂拉著客人落坐在他最常窩著的寶貝羅漢榻上。

「別小瞧這張羅漢榻子,這可是咱家阿妞特意挑給我的,兄弟你坐了一下午,如何?是不是舒服透氣得很,窩再久蛋都不生汗?」蘇大爹完全是獻寶的高揚語調。

一道偏淡漠的男子清嗓徐徐流逸——

「這是細水藤編制的榻屜,洛玉江南的藤縣才能尋到的好東西,果然柔軟舒適。」略頓,不忘補充。「也通風。」

蘇大爹頻頻點頭,兩眼笑成彎彎兩道。「還有這雲石石板,這紅木雕刻,是不是很美?」

男子道︰「三面屏圍子全采正背兩面的鏤空雕刻手法,八寶紋透雕得很是巧妙,頗有吉祥喻意,屏心開光瓖嵌石板,雲石紋路似潑墨山水、似日出雲海,甚是別致,實是難得的木石料和手藝,很值得收藏。」

「哈哈哈,小兄弟說得對,說得好!沒錯沒錯,很值得收藏啊!咱家阿妞眼光就是好,就是犀利,就是疼她家老爹……啊!說的就是咱呀,阿妞疼咱,告訴你喔,我是阿妞的爹,咱是她爹呢。」語氣滿滿驕傲,這會子是抬出自家閨女兒來獻寶。「咱家阿妞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誰都喜歡她,兄弟你要見到了,也會喜歡得不得了。」

「爹——」喚聲從門外傳進,蘇仰嫻隨即跨進廳中。

快步至後院,川叔川嬸亦緊跟在她身後,一踏入院子,就見一名中年壯漢以及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佔據絲瓜棚下的竹制桌椅,喝著茶,桌上還擺著三盤小點和果物,想來是川嬸幫他們備上的。

忽見她出現,中年壯漢和少年不約而同起身,見蘇家的僕人隨在她身後,立時已猜出她的身分。中年壯漢咧嘴一笑,抱拳作揖,身邊的少年連忙跟著做。

「小姐,這兩位是跟著那位公子爺一塊兒登門的。」川叔靠過來低聲道。

蘇仰嫻認得他們。

那年陪師父上東海卓家,向卓老家主的靈位捻香致意,她就曾見過他們兩人,是雍紹白身邊親近的隨從。

蘇仰嫻頷首回禮,做了個請他們倆自便的手勢,立時穿過整座院子,大步跨上石階。

她人在廊檐下才要踏進廳堂,恰听到老爹在貴客面前將她夸得天花亂墜。

玉頰火熱,心頭發緊,待她看清楚一同窩在紅木羅漢榻上的兩人……那景象頓時讓她的氣息窒了窒,腦海中出現短暫空白。

她家阿爹月兌鞋上榻,矮矮胖胖的身軀盤坐起來有點兒圓滾滾的一球,他紅光滿面,顯然心情很好,好到一把山羊胡子亂翹,也不知他自個兒怎麼抓的,胡子尾巴叉開五、六道。

而盤據在羅漢榻另一頭的年輕男子,當真是……好一位公子爺。

與她曾經見過的模樣似有些不同。

頭一次見到他時,他一身錦玉白袍、頭戴羊脂白玉冠,氣質優雅,清俊逼人。

此際再會,他卻是周身墨黑。

烏亮長發束在黑晶琢成的玉冠里,墨紗裁制出來的春衫被他穿出一抹「東風又作無情計」的神氣,明明是百花爭艷的時節,卻偏來一股猶帶春寒的風,將所有繽紛吹落大地。

他並未像阿爹那般上榻盤坐,而是斜倚屏圍,一臂擱在繡著梅雀報春圖的迎枕上,另一手則隨意把玩著一件玉料。

蘇仰嫻這才發覺,不僅他手中那一件玉料,藤制軟榻上還擺著二十來件小型玉飾和玉器,有成對的魚形白玉、青玉如意、黃玉龍紋玦、墨玉紙鎮、翠玉葫蘆等等又等等,琳瑯滿目,每一件皆是她家阿爹的收藏。

能讓嗜玉成痴的老爹搬出那麼多收藏與之分享,除了師父雲溪老人、她的三位師哥和她以外,已無他人,然而貴客上門不過一個下午,竟就讓阿爹如此欣賞喜愛,都不知短短兩、三個時辰,貴客究竟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使得阿爹與他這般投緣?

欸,她听見了,爹還喊他「兄弟」呢,這都成什麼事了?

他若當了她爹的「兄弟」,豈非變成她的長輩,難道真要她尊稱他一聲「雍叔叔」嗎?想想,渾身都要不自在。

她悄悄又緩緩地吐出胸中滯悶,強令表情不變。

這一邊,蘇大爹見寶貝閨女兒返家,歡喜跳下羅漢榻,連鞋襪都沒套上就跑過來拉她。

「阿妞阿妞,爹今兒個結交了一個新朋友,是很有趣的朋友啊,咱說的話,他都懂,沒有不耐煩,也不用咱再費唇舌說明,他就是一听便貫通始末,很厲害的,然後咱不懂的那些,他也都懂哩,還教了爹好多事兒,更把爹那一箱子寶貝全都點評了,你說他神不神?強不強?」

蘇仰嫻笑了,帶著不自覺的寵溺,跟著又習慣性曲起指節輕挲老爹胖頰。

她爹雖比不上大師哥袁大成的肥碩高胖,卻也是圓潤無比的,此時沖著她憨笑,頗有幾分笑彌勒的喜感。

「能讓阿爹掏心掏肺、傾出滿箱滿匣的寶貝一塊兒把玩,肯定是神得不得了也強得了不得的人物啊。」

「嗯!嗯!」蘇大爹重重點頭,眉梢上的喜悅明顯深濃。

雖被蘇大爹拉住,蘇仰嫻卻巧妙地化被動為主動,將蘇大爹順順地帶回紅木羅漢榻邊,按下他的肩膀要他坐下。

接著她半蹲下來,從袖底取出一方淨帕,抬起爹的大腳擱在自己膝頭上,擦拭完右腳腳底再換左腳,幫爹套上白綢襪子和軟緞黑鞋,照料妥當了,她才盈盈起身,面向慵懶姿態始終未變、目光卻炯炯有神的貴客屈膝作禮。

「小女子蘇仰嫻,見過雍爺。怎麼也沒料到,江北曇陵源雍氏會來訪寒舍,雍爺今日親自登門,小小蘇宅當真蓬蓽生輝。」她淺淺牽唇,慶幸當時裁衣時,雙袖布料留得夠長,此時便能掩住瑟瑟發顫的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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