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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朧 鳥朦朧 第39頁

作者︰瓊瑤

阿裴的大眼楮黑白分明的瞪著她。

「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她開了口,聲音清晰而穩定。「我早知道他不會在乎,我死了,他只會恨我!恨我沒出息,恨我不灑月兌,恨我給他的生命里留下了陰影。」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麼這樣做?」靈珊睜大眼楮。「我並不是報復,也不是負氣。」她幽幽的嘆了口氣︰「我只是活得好累好累,我真正的,真正的不想活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重復靈珊的話,眼楮像兩泓深潭。「人為什麼活著?你知道人為什麼活著嗎?為了——愛人和被愛,為了被重視,被需要。男人被女人需要,丈夫被妻子需要,父母被子女需要,政治家被群眾需要……人,就因為別人的需要和愛護而活著。我——為什麼活著呢?我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人需要我,也沒有人非我而不可!」

「你知道有一個人直在照顧你嗎?」

「你說的是掃帚星?」她低嘆一聲。「他會有他的幸福,我只是他的浮木。沒有我,他照樣會活得很好,他不是那種感情很強烈的人!」「你需要一個感情很強烈的人?」

「不。我已經沒有需要,沒有愛,沒有牽掛,沒有,什麼都沒有了。我活著完全沒有意義,完全沒有!」

靈珊望著她,她的眼楮直直的,向前射過去,透過了牆壁,落在一個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臉上毫無表情,毫無生氣,毫無喜怒哀樂,毫無目標……靈珊驀的打了個寒戰。真的,這是一張死神的臉,這是一張再也沒有生命的臉!一時間,恐懼和焦灼緊緊的抓住了她,她真想捉住阿裴,給她一陣亂搖亂晃,搖醒她的意識,搖醒她對生命的,搖醒她的感情……可是,靈珊無法搖她,而她,闔上了眼楮,她似乎關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後的窗子,不想再看這個世界,也不想再接觸這個世界了。「阿裴!」靈珊喊。她不理。「阿裴!」靈珊再喊。她仍然不理。「阿裴!阿裴!阿裴!」靈珊一疊連聲的叫。

她寂然不為所動。邵卓生沖了進來,以為她死了。一位護士小姐過來按了按她的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對靈珊說︰「她是醒的,但是她不理你!看樣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靈珊抬頭望著邵卓生,沉思了片刻,她對邵卓生很快的說︰「你在這兒陪她,我回去一下,馬上就來!」她如飛般的跑走了。半小時以後,靈珊又回到了病房里。病房中靜悄悄的,邵卓生靠在沙發中睡著了,一個護士坐在窗邊,遙遙的監視著阿裴。阿裴依舊靜靜的平躺著,依然閉著眼楮,依舊一點表情都沒有,依舊像個死神的獵獲物,依舊毫無生氣毫無活力。

靈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打開一本冊子,她像個神父在為垂死的病人念祈禱文,她平平靜靜的念了起來︰

「初認識欣桐,總惑于她那兩道眼波,沒從看過眼楮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對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人有所謂眼波欲流,她的眼楮可當之而無愧,至于‘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更非夸張之語了。……」

她坐在那兒,清脆的、虔誠的念著那本「愛桐雜記」,一則又一則。當她念到︰

「今夕何夕?我真願重做傻瓜,只要欣桐歸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讓我像對欣桐那樣動心了,永不可能!因為上帝只造了一個欣桐,唯一僅有的一個欣桐!」

阿裴忍無可忍了,她的眼楮大大的睜開了,她啞聲的、含淚的叫︰「靈珊,你在念些什麼?」

靈珊把冊子闔起來,把封面那「愛桐雜記」四個字豎在她面前。阿裴的眼楮發亮,臉上發光,她呼吸急促而神情激動。靈珊俯下頭去,把嘴唇湊在她的耳邊,低聲的,清晰的說︰「阿裴,這世界上真的沒有人愛你嗎?真的沒有一點點東西值得你留戀嗎?甚至你的女兒——楚楚?」

阿裴張開了嘴,陡然間,她「哇」的一聲,放聲痛哭了起來。邵卓生和護士都驚動了,他們奔往床邊,只看到阿裴哭泣不已,而靈珊也淚痕滿面。邵卓生愕然的說︰

「怎麼了!怎麼了!」靈珊把手里的冊子放在阿裴的胸前,說︰

「剩下的部分,你自己去看吧!」

抬起頭來,她望著邵卓生︰

「你是少根筋,這故事對你來說,太復雜了。但是,我想,她會活下去了。」

第十九章

當韋鵬飛心神不定的上了一天班,在黃昏中飛車回家,走進自己的客廳里時,他很驚奇的發現,靈珊正斜靠在沙發中,手里居然握著一個酒杯。房里沒有開燈,楚楚和阿香都不在,她靜靜的坐在那兒,靜靜的擁著滿窗暮色,靜靜的陷在某種沉思和冥想里。「楚楚呢?」他問。「楚楚和阿香,都在我家。」

「而你一個人在這兒?」他驚訝的,走過去,他端起她手里的酒杯看了看,還好,只是一杯淡淡的紅葡萄酒。他坐在她對面的矮凳上,把矮凳拉近她,他面對著她的面,眼楮對著她的眼楮,然後,他把她的雙手都闔在自己手中,溫和的,懇摯的,憐惜的說︰「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我打了好多電話到你家,你母親說,你整天忙得很,一會兒回家,一兒跑醫院,一會兒又出去了。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壞極了!你……那個朋友,她……死了,是不是?」

靈珊迎視著他的目光,她的眼楮黑幽,深邃,迷蒙,而神情古怪。「不,」她低低的說︰「她沒有死。我剛才還打過電話,她沒有死,她只是看一段書,哭一陣,再看一段書,再哭一陣。」

「看書?」他不解的,微蹙著眉。

「也不是書,」她喃喃的︰「是一本冊子。」

他凝視了她一會兒,就安撫的、勸解的微笑了起來。

「好了,靈珊。你不要再為別人擔心了,好嗎?她在醫院里,有醫生護士會去治療她,有她的父母和家人會去照顧她,你振作起來,別這樣憂愁,行不行?」

「她沒有父母,也沒有家人。」

「哦!」韋鵬飛仔細的打量靈珊。「我懂了,你是個悲天憫人的仙女,你想用你的愛去治療她。」

「我不是仙女,」她毫無表情的說︰「我是個妖怪,楚楚說的,我是個妖怪。」「喂,靈珊!」韋鵬飛有些急了。「你在扯些什麼,這事與楚楚總沒關系吧,你不要聯想力太豐富好不好?」

「人與人間,都有關系。」

「你——」他站起來,又坐了下去,握緊了她的手。「你到底怎麼了?你沒睡夠?你太累了?你情緒不好,是的,你情緒不好!」他輕嘆一聲,把她擁入懷里,用下巴摩擦著她的頭發。「你不要煩,靈珊。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喜劇或悲劇,你管不了那麼多!你只要管你自己!靈珊,你請幾天假,我也請幾天假,我帶你去阿里山住兩天,散散心,好不好?」她輕輕的推開他,正視著他,雙眉微蹙,而心事重重。好半晌,才咬咬嘴唇,說︰「鵬飛,你願不願意幫我做一件事?」「幫你做一百件事,一千件事!」

「真的?」她睨視著他。

「當然真的,」他忽然有些懷疑,又加了一句︰「只要我的能力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那麼,是什麼?你說!」

「請你——」她咬咬牙欲說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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