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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 第27頁

作者︰瓊瑤

她揚起睫毛,在滿眼的水霧彌漫中,仰視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啊,多ど柔美的燈光,天已經亮了,黎明的光線,正從窗口蒙蒙透入。啊,多ど美麗的黎明!這一生,她再也不能渴求什ど了!這一生,她再也不能希冀听到更動人的言語了!她把手抽出來,輕輕的挽住那黑發的頭,讓他的頭緊壓在她的胸膛上。

「帶我離開這里!」她說︰「我已經完全好了。」

「你沒有好,」他顫栗著說︰「醫生說你好軟弱,你需要注射生理食鹽水和葡萄糖。」

「我不需要生理食鹽水和葡萄糖,醫生錯了。」她輕語,聲音幽柔如夢。她的手指溫和的撫弄著他的亂發。「我所需要的,只是你的關懷,了解,和你的愛情。剛剛,你已經都給我了,我不再需要什ど了。」

他震動了一下,然後,他悄然的抬起頭來,他那本來蒼白的面頰現在漲紅了,他的眼光像火焰,有著燒炙般的熱力,他緊盯著她,然後,他低喊了一聲︰「天哪!我擁有了一件全世界最珍貴的珍寶,而我,卻差點砸碎了它!」

他的嘴唇移下來,靜靜的貼在她的唇上。

一聲門響,然後是屏風拉動的聲音,這間病房,還有別的病人。護士小姐來了!但是,他不願抬起頭來,她也不願放開他。在這一剎那,全世界對他們都不重要,都不存在。重要的只有彼此,存在的也只有彼此,他們差點兒失去了的「彼此」。他們不要分開,永遠也不要分開。時間緩慢的流過去,來人卻靜悄悄的毫無聲息。終于,她放開了他,抬起眼楮,她猛的一震,站在那兒的竟是賀俊之!他正默默的佇立著,深深的凝視著他們。

當雨柔出走,婉琳的電話打到雲濤來的時候,正巧俊之在雲濤。不止他在,雨秋也在。不止雨秋在,子健和曉妍都在。他們正在研究雨秋開畫展的問題。曉妍的興致比誰都高,跑出跑進的,她量尺寸,量大小,不停口的發表意見,哪張畫應該掛那兒,哪張畫該高,哪張畫該低,哪張畫該用燈光,哪張畫不該用燈光。雨秋反而比較沉默,這次開畫展,完全是在俊之的鼓勵下進行的,俊之總是堅持的說︰「你的畫,難得的是一份詩情,我必須把它正式介紹出來,我承認,對你,我可能有種近乎崇拜的熱愛,對你的畫,難免也有我自己的偏愛,可是,雨秋,開一次畫展吧,讓大家認識認識你的畫!」

曉妍更加熱心,她狂熱的喊︰「姨媽,你要開畫展,你一定要開!因為你是一個畫家,一個世界上最偉大最偉大的畫家!你一定會一舉成名!姨媽,你非開這個畫展不可!」

雨秋被說動了,她笑著問子健︰「子健,你認為呢?」

「姨媽,這是個挑戰,是不是?」子健說︰「你一向是個接受挑戰的女人!」「你們說服了我,」雨秋沉吟的。「我只怕,你們會鼓勵了我的虛榮心,因為名與利,是無人不愛的。」

就這樣,畫展籌備起來了,俊之檢查了雨秋十年來的作品,發現那數量簡直驚人。他主張從水彩到油畫,從素描到抽象畫,都一齊展出。因為,雨秋每個時期所熱中的素材不同,所以,她的畫,有鉛筆,有水彩,有粉畫,有油畫,還有沙畫。只是,她表現的主題都很類似︰生命,奮斗,與愛。

俊之曾和雨秋、曉妍、子健等,在她的公寓里,一連選擇過一個星期,最後,俊之對雨秋說︰「我奇怪,一個像你這樣有思想,像你這樣有一支神奇的彩筆的女人,你的丈夫,怎會放掉了你?」

她笑笑,注視他︰「我的丈夫不要思想,不要彩筆,他只要一個女人,而世界上,女人卻多得很。」她沉思了一下。「我也很奇怪,一個像你這樣有深度,有見解,有眼光,有斗志的男人,需要一個怎樣充滿智能及靈性的妻子!版訴我,你的妻子是如何可愛?如何多情?」

他沉默了,他無法回答這問題,他永遠無法回答這問題。

尤其在子健的面前。雨秋笑笑,不再追問,她就是那種女人,該沉默的時候,她永不會用過多的言語來困擾你。她不再提婉琳,也不再詢問關于婉琳的一切,甚至于,她避免和子健談到他的母親,子健偶爾提起來,雨秋也總是一語帶過︰「听說你媽媽是個美人!有你這樣優秀的兒子,她可想而知,一定是個好媽媽!」

每當這種時候,俊之就覺得心中被剜割了一下。往往,他會有些恨雨秋,恨她的閃避,恨她的大方,恨她的明知故「遁」。自從那個早晨,他打電話告訴她「幸福的呼喚」之後,她對他就采取了敬而遠之的態度,不論他怎樣明示暗示,她總是欲笑不笑的,輕描淡寫的把話題帶開。他覺得和她之間,反而比以前疏遠了,他們變成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局面。而且,雨秋很少和他單獨在一起了,她總拉扯上了曉妍和子健,要不然,她就坐在雲濤里,你總不能當著小李、張經理,和小姐們的面前,對她示愛吧!

她在逃避他,他知道。一個一生在和命運挑戰的女人,卻忽然逃避起他來了。這使他感到焦灼、煩躁、和說不出來的苦澀。她越回避,他越強烈的想要她,強烈得常常徹夜失眠。

因此,一天,坐在雲濤的卡座中,他曾正面問她︰「你逃避我,是怕世俗的批評?還是怕我是個有婦之夫?還是你已經厭倦了?」

她凝視他,搖搖頭,笑笑。

「我沒有逃避你,」她說︰「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不是嗎?」

「我卻很少和好朋友‘接吻’過。」他低聲的,悶悶的,微帶惱怒的說。

「接吻嗎?」她笑著說︰「我從十六歲起,就和男孩子接吻了,我絕不相信,你會把接吻看得那樣嚴重!」

「哦!」他陰郁的說︰「你只是和我游戲。」

「你沒听說過嗎?我是出了名的浪漫派!」她灑月兌的一甩頭,拿起她的手袋,轉身就想跑。

「慢著!」他說。「你不要走得那樣急,沒有火燒了你的衣裳。你也不用怕我,你或者躲得開我,但是,你絕對躲不開你自己!」

于是,她回過頭來望著他,那眼神是悲哀而苦惱的。

「別逼我,」她輕聲說︰「橡皮筋拉得太緊,總有一天會斷掉,你讓我去吧!」

她走了,他卻坐在那兒,深思著她的話,一遍又一遍的想,就是想不明白。為什ど?她曾接受過他,而她卻又逃開了。直到有一天,曉妍無意的一句話,卻像雷殛一般的震醒了他。

「我姨媽常說,有一句成語,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卻相反,她說‘寧為瓦全,不為玉碎’,她一生,面臨了太多的破碎,她怕極了破碎,她說過,她再也不要不完整的東西!」

是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他能給雨秋什ど?一份完整的愛情?一個婚姻?一個家庭?不!他給不了!他即使是「玉」,也只是「碎玉」,而她卻不要碎玉!他沉默了,這問題太大太大,他必須好好的考慮,好好的思索。面對自己,不虛偽,要真實的活下去!他曾說得多ど漂亮,做起來卻多ど困難!他落進了一個感情及理智的淤渦里,覺得自己一直被漩到河流的底層,漩得他頭昏腦脹,而神志恍惚。

就在這段時間里,雨柔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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