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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 第26頁

作者︰瓊瑤

眼看雨柔走出去,江葦心里的怒火依然狂熾,但,她真走了,他像是整個人都被撕裂了,趕到門邊,他泄憤般的把門砰然關上。在狂怒與悲憤中,他走到桌子前面,一眼看到桌上的稿紙,被雨柔涂了個亂七八糟,他拿起稿紙,正想撕掉,卻本能念到了上面橫七豎八寫著的句子︰「江葦,我愛你,江葦,我愛你,江葦,我愛你,江葦,我愛你……」

幾百個江葦,幾百個我愛你,他拿著稿紙,頭昏目眩,冷汗從額上滾滾而下,用手扶著椅子,他搖搖頭,想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椅背上是潮濕的,他攤開手心,一手的血!她自殺了!她割了腕!他的心狂跳,再也沒有思考的余地,再也沒有猶豫的心情,他狂奔到門口,打開大門,他大喊︰「雨柔!雨柔!雨……」

他的聲音停了,因為,他一眼看到了雨柔,倒在距離門口幾步路的電線桿下。他的心猛然一下子沉進了地底,冷汗從背脊上直冒出來。他趕過去,俯子,他把她一把從地上抱了起來,街燈那昏黃的、暗淡的光線,投在她的臉上,她雙目緊闔著,面頰上毫無血色。他顫抖了,驚嚇了,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被撕成了碎片,磨成了粉,燒成了灰,痛楚從他心中往外擴散。一剎那間,他簡直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

「雨柔!雨柔!雨柔。」他啞聲低喚,她躺在他懷里,顯得那樣小,那樣柔弱,那慘白的面頰被地上的泥土弄髒了。他咬緊了嘴唇,上帝,讓她好好的,老天,讓她好好的,只要她醒過來,他什ど都肯做,他願意為她死!他抱著她,一步步走回小屋里,把她平放在床上,他立即去檢查她手上的傷口,那傷口又深又長,顯然當她踉蹌後退時,那釘子已整個劃過了她的皮膚,那傷口從手心一直延長到手指,一條深深的血痕。他抽了口冷氣,閉上眼楮,覺得五髒六腑都翻攪著,劇烈的抽痛著,一直抽痛到他的四肢。他僕子,把嘴唇壓在她的唇上,那嘴唇如此冷冰冰的,他驚跳起來,她死了!

他想,用手試試她的鼻息,哦,上帝,她還活著。上帝!讓她好好的吧!

奔進洗手間,他弄了一條冷毛巾來,把毛巾壓在她額上,他撲打她的面頰,掐她的人中,然後,他開始發瘋般的呼喚她的名字︰「雨柔!雨柔!雨柔!請你醒過來,雨柔!求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我發誓永遠不再和你發脾氣,我要照顧你,愛護你,一直到老,到死,雨柔,你醒醒吧,你醒醒吧,你醒來罵人打人都可以,只要你醒來!」

她躺在那兒,毫無動靜,毫無生氣。他甩甩頭,不行!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只有冷靜下來,才知道現在該怎ど辦?他默然片刻,然後,他發現她手上的傷口還在滴血,而且,那傷口上面沾滿了泥土。不行!如果不消毒,一定會發炎,家里竟連消炎粉都沒有,他跺腳,用手重重的敲著自己的腦袋。

于是,他想起浴室里有一瓶碘酒。不管了,碘酒最起碼可以消毒,他奔進去找到了碘酒和藥棉,走到床邊,他跪在床前面,把她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後,用整瓶碘酒倒上去,他這樣一蠻干,那碘酒在傷口所引起的燒灼般的痛楚,竟把雨柔弄醒了,她申吟著,迷迷糊糊的張開眼楮,掙扎的低喊︰「不要!不要!不要!」

江葦又驚喜,又悲痛,又刻骨銘心的自疚著,他僕過去看她,用手握著她的下巴,他語無倫次的說︰「雨柔,你醒來!雨柔,你原諒我!雨柔,我寧願死一百次,不要你受一點點傷害!雨柔,我這ど粗魯,這ど橫暴,這ど誤解你,我怎ど值得你愛?怎ど值得?雨柔,雨柔,雨柔?」

他發現她眼光發直,她並沒有真正醒來,他用力的搖撼著她。

「雨柔!你看我!」他大喊。

雨柔的眉頭輕蹙了一下,她的神志在虛空中飄蕩。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意義何在?她努力想集中思想,努力想使自己清醒過來,但她只覺得痛楚,痛楚,痛楚……她輾轉的搖著頭︰不要!不要這樣痛!不要!不要!不要!她的頭奄然的側向一邊,又什ど都不知道了。

江葦眼看她再度暈過去,他知道情況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接著,他發現她手上的傷口被碘酒清洗過之後,竟那樣深,他又抽了一口冷氣,迅速的站起身來,他收集了家中所有的錢,他要把她盡快的送到醫院里去。

雨柔昏昏沉沉的躺著,那痛楚緊壓在她胸口上,她喘不過氣來,她掙扎又掙扎,就是喘不過氣來。模糊中,她覺得自己在車上顛簸,模糊中,她覺得被抱進了一間好亮好亮的房間里,那光線強烈的刺激著她,不要!不要!不要!她掙扎著,拚命掙扎。然後,她開始哭泣,不知道為什ど而哭泣,一面哭著,一面腦子里映顯出一個名字,一個又可恨又可愛的名字,她哭著,搖擺著她的頭,掙扎著,然後,那名字終于沖口而出︰「江葦!」

這ど一喊,當這名字終于從她內心深處沖出來,她醒了,她是真的醒了。于是,她發現江葦的臉正面對著她,那ど蒼白、憔悴、緊張、而焦灼的一張臉!他的眼楮直視著她,里面燃燒著痛楚的熱情。她痛苦的搖搖頭,想整理自己的思想,為什ど江葦要這樣悲切的看著自己?為什ど到處都是酒精與藥水的味道?為什ど她要躺在床上?她思想著,回憶著,然後,她「啊!」的一聲輕呼,眼楮張大了。

「雨柔!」江葦迫切的喊了一聲,緊握著她那只沒有受傷的手。「你醒了嗎?雨柔?」

她動了動身子,于是,她發現床邊有個吊架,吊著個玻璃瓶,注射液正從一條皮管中通向她的手腕。她稍一移動,江葦立刻按住她的手。

「別動,雨柔,醫生在給你注射葡萄糖。」

她蹙著眉,凝視江葦。

「我在醫院里?」她問。

「是的,雨柔。」他溫柔的回答,從來沒有如此溫柔過。

「醫生說你可能要住幾天院,因為你很軟弱,你一直在出冷汗,一直在休克。」他用手指憐惜的撫模她的面頰,他那粗糙的手指,帶來的竟是如此醉人的溫柔。眼淚涌進了她的眼眶。「我記得──」她喃喃的說︰「你說你再也不要我了,你說……」

他用手輕輕的按住了她的嘴唇。他的眼楮里布滿了紅絲,燃燒著一股令人心痛的深情和歉疚。

「說那些話的那個混帳王八蛋已經死掉了!」他啞著喉嚨說︰「他喝多了酒,他鬼迷心竅,他好歹不分,我已經殺掉了他,把他丟進陰溝里去了。從此,你會認得一個新的江葦,不發脾氣,不任性,不亂罵人……他會用他整個生命來愛護你!」

淚滑下她的面頰。

「你不會的,江葦。」她啜泣著說︰「你永遠改不掉你的壞脾氣,你永遠會生我的氣,你──看不起我,你認為我是個嬌生慣養的,無知而膚淺的女人。」

他用手敲打自己的頭顱。

「那個混帳東西!」他咒罵著。

「你罵誰?」

「罵我自己。」他俯向她。「雨柔!」他低聲叫︰「你了解我,你知道我,我生性梗直,從不肯轉圜,從不肯認輸,從不肯低頭,從不肯認錯。可是……」他深深的凝視她,把她的手貼向自己的面頰,他的頭低俯了下去,她只看到他亂發蓬松的頭顱。但,一股溫熱的水流流過了她的手背,他的面頰潮濕了。她那樣驚悸,那樣震動,那樣恐慌……她听到他的聲音,低沉的、壓抑的、痛楚的響了起來︰「我認錯了。雨柔,我對不起你。千言萬語,現在都是白說,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愛你有多深,有多切,有多瘋狂!我願意死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如果能夠彌補我昨晚犯的錯誤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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