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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 第28頁

作者︰流舒

名枕秋臉一紅,敢情他一直都在說啊。她早已枕著他睡著。夢里她又看見廣爹娘和妹妹,他們的身影卻像泡影空花一樣冉冉淡去,留在她腦中的只剩下往事淡遠、如夢似煙,還有耳邊模模糊糊的似有柔情低語,計她決心與舊夢告別。

「听啊,」她忙點頭,給他一個聆听的保證。

于是他微笑著訴說︰「後來幸好有個大醫獻上了一個祖傳的方子,治愈了他的眼楮,可那顆復明的心卻不再平靜——他要報仇,不僅為自己的眼楮,也為自己被污辱了多次的尊嚴。」他頓了頓,看向她,她不自覺地一震,眼中卻已少了灼熱的快意恩仇,多的是關切。

「朝中本就明爭暗斗,少年深知其中糾葛,于是花費了數年光陰等待,終于瞅準了機會,扳倒了尚書。」其中多少勾心斗角,他已不願再提。即使他沒有直接上折,他也做了許多推波助瀾之事,況且還有最後的一語定局。

「彈劾的折子遞到了皇上那里,罪證確鑿,只是尚書畢竟在朝多年,怎樣定罪,皇上仍有猶豫。‘力保’與‘嚴辦’的兩方在上書房里爭吵無休,最後,皇上讓他們統統退下,獨留下了少年一人。少年一直都沒吭聲,皇上也沒直接問他的意見,只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叫他隨意念些詩詞安神。于是少年便拿起本唐詩,一首首地讀著,直到讀到白樂天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皇上睜開眼來,看了少年一眼,問道︰‘這是你的意思?’少年點了點頭。皇上沉吟了一會,又讓他繼續,但少年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因為皇上已經明白這首詩是他故意提前念出的。果然不久,皇上便下了旨意一一嚴辦。」

一語定生死——真正高明的復仇方式,可為何復仇成功的人卻將此作為抹不掉的追悔?想到曾經的無盡夢魘,名枕秋已能隱約理解。

「旨意一下,尚書府無數人頭落地。」曠之雲不覺改變了人稱,「抄家那天,我也去了,原本以為大仇得報會舒心暢快,卻未料越往里走,心卻越沉。當我看到繁華盡毀,滿府狼藉,還有站在這狼藉中惟一神色自若的女子,沒等她開口,我便已知道她就是那個以解藥相挾的人。‘你報了仇了?’她問我,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顯然並不需要我的答案,又道︰‘我就要隨女眷發配關外了,你就是再想找解藥,也永遠別想找著我了。大家現在兩訖。’我心一驚,卻見她回眸望向府里遠遠的一片火光,听她背著我幽幽道︰‘為什麼那林子里的人不是我?’我這才看清起火的正是那一片桃林,而這樣一個我本該痛恨的女子,卻在我身旁不停地流淚……不久以後,我便借故離開了京城……」

離京的時候黃葉漫天,他逃避了將至的初雪,因他知道那片潔白掩不住這刺痛的經歷,反能照出他的狹隘——他冷然于官場污濁,到頭來,自己卻做得更絕!走前,他悄悄前往了已經破敗的尚書府邸,看著那一地焦木,不禁想起了曾經的春花,想起了他的舊夢——他的舊夢是否也已隨著這場心火湮滅?

于是,他決心開始尋夢,他打听到當初的戲班散在了江南,于是他走進了這片煙雨迷蒙,也走進了她與仇恨的糾纏……名枕秋沉吟在他的「故事」中,「她是真心的——所以你後悔了?」一片真心卻換來家破人亡,即使是那女子手段卑劣在先,這冤冤相報的結果也太可怕!心里一陣緊縮,不禁想到了自己,若自己當真一意孤行,這名府又將是怎樣的結局?她當真忍心去傷害這府中眾人?且不說當名老爺端起杯子時她的徹骨心顫,就說今日卿兒的落水也讓她悔得肝腸寸斷——原來仇恨當真是刀,血流到頭,終是兩敗俱傷!

「你吃醋了?」他問。

名枕秋淡淡道︰「別打岔了,我已經想通,不會再自己折磨自己了。」知道他是怕勾起她難過,所以故作輕松,于是她直言相告,更聰明地避開了他的問題。

听她終于肯放下往事,首次吐露過去的他也綻放出了微笑。為何蒼茫世間,偏偏是彼此能互相吸引?是不是因為他們本就是同一類人——她擁有著坎坷命運練就的冷然無波,而他,則摘不下笑看風雲的邪魅面具,都曾以不同的方式卻同樣的冷漠看著世間萬物,任憑溫柔舊夢淹沒在時光河川。千喚,而無一回。

也許,原因其實很簡單——僅僅是因為沉在深處的那顆真心,已經太久無人溫存。于是,盈握她手,「那就好。所以,不要再犯與我一樣的錯誤。」

淚水又一次盈滿了眼底,望著這個用自己的傷墊她的傷,用自己的痛盛她的痛的男子,她又怎能不用力地點頭,漾出一抹清淡的笑花——這是她此刻最好的回報——用她的笑換他的笑……初現的晨光絲絲撒進屋內,像是繭蛹抽出的絲線,穿過萬丈紅塵,越過瀚海滄桑,串墜著塵緣,只待蝴蝶羽兒而出……

第八章

秋惘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隨著賑糧一案的折子遞往京城,靈州便黑雲壓城,尤其是名府,更是山雨欲來,彷彿一切都只待塵埃落定。

全城惟獨陳墨霖情緒高漲。辦了這樣的大案非但揚眉吐氣,甚至震動朝野,仿佛已能看到將來的錦繡前程,歡欣鼓舞之余,只等朝廷欽差早些來到,讓他再著手大于一番。

曠之雲卻沒有他這樣好的興致,經過這次事件,他倒發現陳墨霖在京里似乎很有些關系,不然以他小小同知怎能將這樣涉及整個江南官場的折子直遞上京城?而且,他還覺得陳墨霖最近似乎不太對勁——興許是自己總泡在名府而不回府衙幫忙,讓他有些不滿吧,他猜想著,暗笑自己多疑。

唇角微揚,卻發現身旁的佳人似乎比他還心事重重——煙眉凝成一線,名枕秋的目光飄忽在名府的亭台樓閣之間,雖然解月兌了仇恨,她卻不覺陷入了另一個僵局。

暗夜仍是有夢,不為仇恨糾纏,卻因去留難定。每每淚流而醒,便撞上他了然的目光,撲于她面頰,氤氳成一片。仿佛他什麼都不會在意,一切都隨她選擇,無論「枕秋」「章秋」之名,他都會接受,他只是為她的輾轉而心疼。

每到那一刻,她便會忍不住想緊擁他,卻又有那麼一點點恐懼——她如今究竟是誰?是能一走了之的「章秋」——丟下這一府老幼承受即來的風雨,她于心何忍?何況這風雨也有她一份推波助瀾;還是勉強留下的「枕秋」——難道她還要冒充下去?那她以何身份承受他的情意?

「小姐,老爺有請。」下人的來報,收攏了她的愁思。

名枕秋不自覺地看向曠之雲,眸中有著不安。

「小姐馬上就來。」曠之雲收到了她的求助,首先打發了下人。

「我……」她竟有些害怕,怕一見到名老爺,她就會想到過去的不快,以及她曾經的殘忍。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將來你終究是要面對的。」他可不希望她這樣逃避一輩子,他雖然有耐心,卻也不想陪她猶豫到地老天荒,于是他攬住了她的香肩,「畢竟他是你妹妹的親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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