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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變 第13頁

作者︰梁鳳儀

把漢堡包與薯條弄到手,像是半個世紀的歷程。

我把車泊好在停車場,鎖上了,正要抱住食物開步回家去,從柱後閃出個人影來,嚇得我又一臉煞白。

「郁雯!」

今夕何夕?我的霉頭還未觸夠?

只見來人不由分說,撲倒在我懷里,「呱」的一聲,就大口髒物吐到我身上及地上去。

我下意識地攙扶著她,拿手托住她的額頭,讓她好好地吐個干淨。

這才看清楚了孟倩彤那張毫無血色,像極了死人的臉。

「倩彤,你這是干什麼的?」

倩彤緊張地抓住我,不放。口中亂嚷︰「別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慘定了!」

分明是喝醉。醉後吐的也許是真言。倩彤父母早亡,沒有兄弟姊妹,孤家寡人一名,我算是她最親近的朋友,直至最近,她才有了那個姓施的!

心頭驀然掠過一陣憂戚,隨即驚覺,要先顧倩彤。于是把她半扶半攙,一直拖抵家門。

好辛苦才把倩彤弄進母親的房間,讓她睡在床上。慌忙地弄了一把熱毛巾給她擦臉,又得強行月兌下她的衣服,給換上了我的。折騰了好半天,才叫看著倩彤昏睡過去。

總算一下子回復平靜。

我坐在她床前,噓一口氣。

到底出事了!

這是預期的結果吧?

我無奈地站起來,腰骨有輕微的迫卜之聲,人要折成兩半似,怎生這一天快快地過?

推開門,錦昌倚在床上,邊抽煙邊看電視,我想了想說︰「錦昌……倩彤有點事,她來了我們家,大概要擱上一夜!」

錦昌完完全全的沒有反應,連稍微回轉頭來給我一眼色也欠奉!

我默默地把房門帶上。

背後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什麼?」

我看清楚來人,氣憤地叫,「沛沛,你別在此時作弄我。」

「我的漢堡包呢?」

天!漢堡包?還用細想,給倩彤吐了一身,連那袋寶貝都已弄髒,隨手不知扔到車房哪個角落去了。

「沛沛,你且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應付著今晚吧!」

「我是問你,漢堡包呢?」

「掉了!」

「掉了?你究竟什麼回事?為什麼人總要像是祖母說的,三分顏色例必上大紅?我吃什麼穿什麼,原就在你們指掌之上,犯不著前言不對後語!」

我忍住了沒有伸手賞王沛沛一記耳光,因為我已怒不可遏至耳畔嗡嗡作響,四肢發軟!

「沛沛,容忍有個限度,你太目無尊長!」我厲聲喝道。

「是的,因為我沒有家教!」

我氣得胸口發痛,眼淚直流。手舉在半空的一剎那,被人狠狠地捉住!

「你瘋了!」錦昌使勁地把我的手摔下,「你自己有冤屈,別發泄到孩子身上,要是這樣子,你求我讓你獨個兒把沛沛帶到加拿大去,我也不放心!」

眼淚在眼眶內打滾、滾、滾、滾,滾回肚子里去。整個人如掉冰窟,急凍冷凝,毫無知覺。

由極度憤痛演變至麻木不仁,過程原來可以是指顧間。

我目送著錦昌搭住沛沛的肩,走出大門,隱約听到錦昌說︰「我們父女倆吃消夜去!」

客廳只剩下我一個,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離棄我,我將如何是好?

餅盡半生,我第一次思考如此莊嚴肅穆而又淒涼,但有可能發生的事!

我呆呆地站著。思考、站著。思考……

突然,有一個意念飛快地鑽進腦子里,我必須搖蚌電話給正在搓牌的母親,看她能不能到郁真處過一夜。看情況,倩彤是要留宿一宵的了。我家就只有三個睡房。平日本可囑她兩婆孫擠一擠,如今沛沛考試,情況有點特殊,她需要一個完整而不被騷擾的天地!

我淒然苦笑。此念一生,正好給了我一個具體答案,不論世界如何變,活著的一天,必須盡心盡力應付目前。戲還是要串演下去,不論是群戲,抑或是獨腳戲!

我搖電話至張重軒太太家去找母親,奇怪,母親的麻將搭子,近來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張重軒是本市若干慈善機構的總理,夫人順理成章的成了各類活動的重心人物,風頭之勁,無與倫比!連跟她親近的朋友雀友,也沾光彩。

母親年內也不知出席了多少個電視台與電台舉辦的盛典,嘉賓票子都是因著張家的關系取到手的。這倒好,難得老人家可以為自己的生活鋪排,不用我們擔心!

母親來接電話時,語氣極不耐煩,想必戰局仍然持續緊張,分秒必爭之故。

對我的建議,母親沒有反對,只道︰「你給郁真一個電話,交代一聲才好。」

這當然應該。才是晚上十點多,郁真還未上床休息,對母親會借宿一宵,她的態度還是溫和的。我放下了心頭大石頭。

只是,郁真乘機問了我一句話︰「大姊,你曾到移民局走了一趟嗎?」

我都差不多忘了這樁事了,只茫然地答︰「啊!很多天以前的事了!」那周鈺城先生不是答應過不會給郁真提起的嗎?

于是我問︰「是周先生告訴你的?」

「不,他沒有提過,大概是尊重你的要求,他代為保密。只是別個負責幫你拍發電報到菲律賓去的同事,輾轉相傳,傳到我的耳朵里來,這世界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段郁真從小聰明干練,她從來處事都含蓄而一針見血。這番話語,已等于熱辣辣地向我破口大罵。

我完全搭不上嘴。

要向妹妹說聲對不起嗎?我根本沒有做錯過什麼吧?每個人是不是都有一定的自由權利,去為本身的意願采取某些行動。當然,這些行動最好不會傷害別人,為了替家姑申請菲佣一事,我跑去移民局一趟求助,有侵犯到段郁真的尊嚴抑或權利嗎?

我只能以此相問。答案是︰有。

郁真冷冷地說︰「你根本搞不清楚形象對一個苦苦經營的職業婦女的重要性。我不要听到署里頭有任何一句閑言閑語,說我的親人打著我的名號,得著什麼利益!大姊,請你坐在樹蔭底下乘涼的人明白,外頭風霜正盛,輪不到我們不小心翼翼,不講某程度上的勢利!希望下不為例,如再有雷同事件,我直接給同事講清楚,此風不可長!」

摔掉電話的,竟然是我!

心頭隨即泛起一點喜悅,只為我覺得自己曉得憤怒,都算是死氣沉沉的屋子內一點活潑生氣。

也許真是我訓練自己分析思考的時候了。

不錯,人生難得正直,然,假無私之名標榜自己清譽,是無私顯見私!受害的對象不同而已!

段郁雯在整件菲佣求助個案中,只犯了一個毛病,就是模樣兒長得像段郁真,故而給他的下屬周鈺城認出來了,主動地加以援手!我利用了自己的長相,暴露了跟郁真的關系與身分,因而沾了不應沾的光,得了不該得的特權。香港是個文明光潔的社會,于是我錯了,活該備受責難!

如果段郁真認為她有權利,在這麼「小」的一件事情上,不以和藹友善的商量口吻去給我講解江湖利害關系,事必要疾言厲色苛求,我有權對她的諒解減半!

段郁雯不是生下來有責任無窮無盡地受著各房親友的氣的!

任何人要仗著感情與關系之深厚而發他臭脾氣的同時,應該想一想對方的感受,想一想別人的尊嚴底線與容忍韌力!

利欲燻心的後果,並不一定是殺人擄掠,才能使人痛心疾首!

在生活環境之內,俯拾皆是只見自己困難,漠視他人權利的人,不論親疏,沖著你而來。無須人在江湖,始知利害!

從小到大,只有妹妹教訓我的份兒,因為她的確比我聰敏美麗,我心悅誠服地愛護她、佩服她!但全面性的盲目容縱,顯然使自己首當其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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