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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金箋 第9頁

作者︰梁鳳儀

健如銀鈴似的笑聲,原本應該很悅耳,但是听在我耳內,相當的難听。

我差不多是叫嚷的,對準他們說︰

「健如,你做什麼?」

經我這麼一喊,他們才回轉頭來,看到了我。信暉的表情有點駭異。

健如呢,出奇地淡定,睜大她的眼楮看牢我,一臉的驚奇。

她的手依然拖著她的姐夫。

且拖著他一路向我面前走過來,說︰

「大姐,你也願意出來走走嗎?我們以為你有點氣悶,打算早點睡。」

我極度不悅,說︰

「誰告訴你我要早一點睡的?」

我知道我語氣帶著粗暴,跟平日的溫婉完全的是兩回事。

金信暉很有點不高興,一張原本滿露笑容的臉拉下來,就答我︰

「是我告訴健如的。」

健如還是笑得頂甜,我覺得她故意地把一張臉俯向我,半帶頑皮半帶驕傲地說︰

「大姐,你怎麼這樣心火盛,姐夫說的是實情也好,不是實情也好,都不是什麼嚴重事吧!」

我登時氣白了臉,也不知哪兒來的怒火,一把就順熱燒到健如身上去,說︰

「健如,你給我滾回睡房去,好好地管你的事,我有話要跟你姐夫說。」

健如這才放松了拖著信暉的手,依然滋油淡定地對我說︰

「好,好,好,我這就管自己上路去。」

然後又回頭,笑著對金信暉說︰

「姐夫,明天見,我明天才把拼好畫好的衣料圖案給你看。」

我就是看不得健如這副無端得意的嘴臉,分明在刻意地把我的浮躁比了下去。

回頭看金信暉,對他的這個小姨子似有無限的遷就似,視我的焦慮如無睹。

我瞪丈夫一眼,也就跟健如分道揚鑣,回自己的睡房去。

一回睡房,我就和衣睡到床上去。

滿肚子的委屈變成戾氣,反而流不出眼淚來。

金信暉跟著就走進房里來,我並沒有理會他。

只听到悉悉碎碎更換衣服的聲音,然後,金信暉就上了床來。

背著我而睡︰

「好端端的何必要跟小孩子慪氣!」

「你妹子是個心竅玲瓏的可愛女孩,她住到我們家里來,就曉得想些辦法逗家里頭的人歡喜。

「別的不去說它了,單是對我這姐夫,就在相處的功夫上頭下了一點點心思,跟我下過棋之後,她原本打算把我帶去看她拼砌出來的圖案,說是可以給予織造廠作樣本,織出漂亮的衣料來的。連我的生意需要,她都有所關注,真叫人歡喜。

「心如,你有這樣的一個妹子陪在身邊,在金家是一重保障和榮耀呢,她非但沒有失禮你,且跟各房各戶的人都相處不俗啊,這又是相當難得的。就這一點,你還沒有做到。」

說了一車子的話,無非都是有條理、有根據、有因由地認為健如已經把我比了下去。

女人的妒性天生的,很難加以遏止的。

尤其是有氣在心頭,我更是忍無可忍地回應丈夫一句︰

「老早知道健如這麼好,這麼精巧,這麼的得人心,娶的不應是我。」

把這幾句話實釜實鑿、毫不忌諱地說出口來,是我畢生最愚蠢的行為。

當一個人興起了輕微的犯罪意念,產生了似有還無的貪欲時,旁的人千萬不要去踫觸它,因為絕有可能一觸即發。最適當的處理辦法怕是把它「淹」掉了,那就是說根本不當一回事,讓它慢慢地陰干,以致淹沒無聞。

就是要勸阻,也不可以用直接的方式。舉凡越軌的意識都是躲藏起來、見不得光的,一旦硬把它暴露人前,活像趕狗入窮巷,難免產生一不做二不休的後果。

我相信,我當時這麼一說,所產生的不良副作用,就是把一個金信暉從沒有過的念頭灌注在他腦海里,或者把一個在他心上已經是若隱若現的概念落實了、清晰化了。

這以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故,我不錯是個無辜的被害人,但如果我對人情世故知得通透玲瓏一點,是有可能把局面控制得好一點,或可扭轉乾坤也未可料。

當然,我的這個妹子方健如是不可以輕瞧的,她手段和心思的尖銳凌厲,是天生的,不好應付。

我呢,完全是後天補救得來,將勤補拙,以一宗宗、一件件降臨自己身上的悲苦事,作為步上做人登峰造極的台階。

今日,誰來問我,我都是那句話。人人都未必是天才,但,人人都可以成長為人才,打贏漂漂亮亮的人生一仗,只要你忍著痛、沉著氣、不流眼淚、依舊微笑,然後發奮圖強,誓不言倦,一定能修成正果。

我與妹子之間的戰役,未嘗不是天才與人才的一場大混戰。

話說回來,我在丈夫跟前冒失冒撞地說了那番話之後,並不發覺有什麼異樣。

靶情發酵,要經過一段日子,這是必然的。

于是金信暉听了我這活,只吃吃笑,說︰

「心如,你怎麼了?竟胡亂說話,吃起你妹子的干醋來。

健如還小呢,你竟拿她開我的玩笑。」

經他這麼一說,我真的紅了臉,覺得自己過分,也就不再造聲了。

「心如!」

丈夫明顯地轉了個身,把手輕搭在我的細腰之上。這無疑是個纏綿的舉動,我的心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隨即,我意圖把他的手撥開,表示我的抗議。

女性的反抗,或者若即若離,永遠是一份嫵媚的誘惑,很自然的引起對方莫可明言的沖動。

金信暉回應了我的舉動,稍稍用了一點暴力,把一張臉都俯到我眼前去,說︰

「別發我的脾氣了好不好?」

還不及回應這句話,眼楮就閉上了。

風雨過後的黎明,往往是最清新、最明麗、最舒暢的。

小夫妻的別扭鬧完了,怕只有更多一些情趣,更添一重恩愛。

肌膚之親縮短了感情的距離。

肉欲發泄之余,也有牽動靈性的健康作用。

單是濃郁的、肯定的認定自己完完全全地屬于對方,那種甜蜜的感覺,足夠力量融化了所有怨懟與哀愁。

有道是︰蘭麝細香聞喘息,此時還恨薄情無?

我的那個時代的女人,之所以能在盲婚啞嫁制度內活得好,怕也是習慣了合一的觀念所致。情與欲之間,誰先誰後都不是一回事,總之到頭來是一個整體。這與今日的男女關系就大異其趣了。

睜開眼時,心情是額外愉悅的。

包令我愉悅的是我懷孕了。懷孕令我身價百倍。

「心如,我多感謝你!」

信暉這樣說,確切而明顯地意識到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不只是一份當然責任,而且是一份功績。

在我們的那個時代,以至于今,這都是一份刪不掉、刷不去的勞苦功高。

我以後曾听健如歇斯底里地掙扎過說︰

「就因為她為金家生了孩子,為金信暉留下了繼承人,就可以坐享其成,目空一切?」

我坐在一旁,靜觀吾妹的力竭聲嘶,然後冷冷地答︰

「坐享其成,是未必!目空一切呢,理所當然!」

當我有足夠的條件捏在手里之後,我也有霸道的時刻。

誰要再在我的頭上動土,笑話了!

兒子是我在金家最犀利的一個武器。

當金信暉開心的把我緊緊抱著時,我這才看到睡房內還站立了好幾個人,包括了姨娘婢僕,以及我那親愛的小靈精健如。

她看著信暉情痴意切的擁抱,听著他關懷備至的慰問,反應令當時的我微微吃驚。

我從沒有能看到過一張孩子的臉可以有如此怨毒的神情。

在于我和信暉狂喜之際,有這麼一張看在眼內,驚在心上的臉譜,其實是個不好的兆頭吧!

日子就在平淡而又帶一點緊張的情況之下過,我已是月復大便便,怕還有兩個月的樣子就是產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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