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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定韶華 第2頁

作者︰叢闕

包悲慘的是,四個月下來,雖然吃好穿好,卻一文工錢都拿不到!

第一個月,他告訴自己,大概是每兩個月結一次賬;第二個月,他想,大概前三個月是試用期;到了第三個月還沒動靜,他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在那種肚子太餓的情況之下說了什麼一輩子服侍左右之類的胡話,被主人當了真,所以才理所當然地以壓榨他的勞力為己任。

他甚至沒模過那些可愛的金葉子一下,住客棧用飯都是主人自己會的賬,按道理書生花銷,付錢的不都是他身邊的書童嗎?呃,雖然虎背熊腰有一臉大胡子的書童很少見——總之,他不給他錢,會賬時卻又總給得太多引人覬覦,他都不知道已經替他解決多少攔路搶劫的歹人了,這人竟然一點表示都沒有,怎麼當人家主子的呀?怎麼著也稱贊幾句吧,他卻總不說話,站在一邊看他教訓完了毛賊,抬腳就走。

不過慢慢地他倒也發覺,其實他不是故意如此。畢竟一個連吃穿住行都沒法自理的人,你能指望他懂多少人情人世故呢?

他們到任何一地都會重復以下情節︰打听之後到最大的酒樓,挑最好的位置坐下,主人開始嚴肅地點那一串用水晶、八寶之類打頭的菜,伙計愣了大半天才說沒有這些,要不要來店里的招牌菜,于是,就被那種讓人家羞愧得恨不得一輩子都不出來吃這行飯的眼神盯他個一盞茶時間,再說︰「好。」到萊州時,終于讓他幸運地點到了跟他所說名堂一模一樣的螃蟹,哪知上了桌之後,他卻指著盤中之物問可憐的伙計︰「這是什麼?」搞了半天才知道,他從沒見過帶殼的螃蟹。沒得說,在一百文錢的誘惑下,伙計自告奮勇替他剝殼。當時還埋怨干嗎不讓自己人賺錢,但在眼淚汪汪的伙計被要求洗十遍熱水五遍冷水才準動手時,李宜得心中大嘆︰好險!

主人會自己穿衣服和梳頭,知道這個後他簡直感動得痛哭流涕。雖然中衣短襖常被穿錯次序,但至少外袍看起來是很整齊的;雖然鞋子幾乎每天的左右腳都不一樣,但至少走路的樣子還是理直氣壯的;雖然發簪插得「稍稍」傾斜了一點,但至少頭發還是沒散——總之,只是邋遢而已,真的。估計這是主人遇到他之前沒被搶的惟一理由。

主人不會洗衣服,所以衣服鞋襪都是換一套扔一套的,從不穿第二遍。

主人早上起來會很自覺地打水洗臉,卻從來不知道用衣服以外的東西擦臉。

主人晚上一定要向店家多要三床被子墊在身下才睡得著。

……

結論一,主人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踫上他這麼好的僕人,讓他變得干干淨淨一路受姑娘垂青。

結論二,他李宜得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這麼個主兒,做白工還得忍受听不懂的噪聲對他耳朵的迫害。

為什麼會好死不死地讓這個怪人救了他?為什麼他要跟他沒頭沒腦地走來走去?為什麼他莫名其妙地成了終生僕人?為什麼他不忍心搶了金葉子就跑?為什麼師父騙他說不用讀書學武就會很有出息?為什麼他不是個女的可以跟師妹一樣靠舞劍就能賺錢?

他,李宜得,窮困潦倒的江湖中人,跟了一個稀奇古怪的主子,天南海北地到處看房子瞧寺廟,離家萬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卻一無所得,如此際遇,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嗚嗚嗚嗚……

「在這里!」

小小的聲音破壞了他全力營造的悲情氣氛,望了望似乎一無所覺的主人,李宜得懊惱地看向湖對面。

草叢中,依稀有兩個身影。

「他吹奏的是古曲《梅花三弄》。」最重要的是這吹奏者遠遠看去身形頎長優雅,背景必定不凡。

縱然壓低了音量,仍可听出說話者有一副清脆的好嗓子。

「是名曲嗎?」這些螞蟻要把饅頭屑背到哪里去?

有些稚氣的回應聲中沒有好奇,平平的語調顯然心不在焉。

「東漢桓伊所作,用以稱頌梅花的高潔雅致,傲霜怒放。」啊,再細看發覺長得真很俊呢。

「喔。」螞蟻得真慢。

「這位公子的笛曲不但合乎音律,回環間更自出新意,听之有寂寥肅殺之感,可謂盡得梅花神韻。」但願沒有掰錯,才貌俱優又有身家的男人難得遇到,不能隨便放過。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宜得發現那個好听的嗓音越來越超出「低語」的範圍,就算身無內力之人——比如他家主子——也能听個一清二楚。

「是這樣啊。」咦,爬不見了,「但是雲起姐,你為什麼要躲在這里呢?」

笛聲恰歇,最後幾個音符泠泠落入水中,把天真的疑問伴奏得悠揚。

「啊?這個,呃……對呀,我們躲在這里干嗎?走啦。」

說話間,一團淺絳色身影從草叢中升起,年輕女子尷尬地朝湖對面一笑,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神色更形無措。

很美的女人,難得的有些書卷氣,但也不算極品,師妹就比她好看。叫雲什麼是吧?裊裊娜娜地朝主子飄來。

又是一個。李宜得坐起身子,準備看戲。

「雲起見過公子。方才得聆雅奏,實是平生之幸。」雲起優雅垂頭,盈盈斂衽,連臉頰都是紅的。

「過獎。」

「奴家亦粗通音律,不知可有幸向公子討教一番?」嗯,處變不驚,連聲音都是那麼醇厚動听,自己果然有眼光!只是低著頭自顧自擦拭笛子,是否無禮了些?

「下里巴人,敢擾清听。」仍是低頭。

不愧是讀過書的,多會說話!「公子過謙了。寒舍就在左近,不如屈尊一敘?」

將笛子插到腰後,男子抬頭。

雲起說不出話來了。

那是一張玉般的容顏,比適才遠觀時更形出色數十倍。但這還不是她噤聲的理由。

呆滯。

這種神情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人臉上,但絕不該是他。那麼完美的五官,一筆一劃都是老天爺最精心的巧思,不容損益分毫。

卻有這樣的眼神。

不是遺世獨立的漠然,而是精氣渙散的空洞。望著她,視線卻好似定在遙遠的虛空,什麼都看,都不看。不是傻子,傻子不會有那樣的笛聲和應對,反倒像……對了,像鄉野之人口中的離魂癥!被什麼鬼祟的東西勾去了一半魂魄,鎮日里渾渾噩噩,凡事不知。但是他的神志看起來很清楚……

不管了,總之少惹為妙!初時的勇氣已消退了大半,她開始尋找得體的借口。

可下一瞬,又被男子彎起的嘴角攝去心魂,不願走開——雖然眼中仍無情緒,但這一個淺笑已讓整張臉整個人驀地亮了起來。

她大概明白當年周幽王為什麼會干下一堆蠢事只為博佳人一笑了。果然值得!真的好美!

男子的薄唇微動,然後吐出天籟︰「呵呵呵,姑娘……」話音未落,只見那朵絳雲已經成為龍卷風,刮到十丈之外,且仍在急速遠離中。

「就知道。」李宜得見怪不怪地撇撇嘴。不過饒是他早已料到結果見怪不怪,還是被那文弱女子與外表完全不相稱的奔跑速度嚇得不清——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啊。

現在該說說他這一路上最重要的發現——主人笑起來……很恐怖。

主人長得不錯——如果肯放為男子的一丁點自戀和自尊的話,李宜得就該承認還不是一般的「不錯」。可惜的是,他的臉上從來沒出現過正常的表情,也好在如此,一路走來才沒出人命。更奇怪的是,惟一算是表情的表情——笑,卻是嚇退眾家女子的主因︰只要他咧開嘴,發出那種只需要照著「呵」字念三聲就算制作成功的「笑聲」,一切艷遇的可能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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