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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蘭 第86頁

作者︰晨薔

是的,我們交手的頭一個回合,我贏了。我能夠不贏嗎?能夠不那麼做嗎?樹白痴心地戀著你,而你又懷著丁文健的孩子,丁鮑館就是再大,又怎能容得下你?何況,我也是一個女人,一個不幸的女人。我不能順心地愛我所愛,而那個本來愛我的人,又因為你而舍棄了我!

誰知道,我們要過整整二十年才第二回交手?又有誰知道,這一次我竟會敗得一塌糊涂,幽靈似的、虛無飄渺的你卻不戰而勝了。這就是命運?這就是報應?

也許我在決定留下你的女兒,同意她在我家當家庭教師時,就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就決定了我最終的敗局。可是,我怎能不留下她呢?她是那樣清純可愛。她固然很象二十年前的你,可比你漂亮多了,有教養多了。而且,我不想瞞你,心底里,我還有要和你斗一斗的願望,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禍患也就這樣開始了。事態一直發展到我兒子的出走,你給了我沉重的一擊。當年我手拿水果刀是為了嚇唬你,可是你卻實實在在把它插在了我的心上。

而且,你在我心上還不止捅了一刀。樹白的失蹤是你捅得更狠、更深的一刀。是的,是這樣,絕對是這樣。

當樹白在花園里那個小亭子旁邊,突然一把抓住我,並且把我弄得很疼的時候,我馬上就明白︰是你借了他的手在報復我!我知道,他是在那兒尋找你喜歡的蝴蝶蘭,雖然臘月天,根本不可能有。我知道他那瘋狂的心里,只裝著一個人,那就是你。只裝著一件事,那就是找到你。

哦,那令我至今想起來仍然心驚膽碎的一幕……

「告訴我,竹茵在哪里,你把竹茵藏到哪里去了?」

方樹白眼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視著方丹。

方丹的臉色憔悴,因為胳膊被抓而顯出痛楚︰「我不知道,放開我!」

「把竹茵還給我,要不,我就殺了你!」誰知樹白越發地耍起蠻來。

「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她死了,埋了。」方丹無奈地大叫,想用強烈的刺激讓他清醒。

但樹白好象並不糊涂,他把方丹一推,差點把她摔個跟斗︰「騙人!阿根騙我,你也騙我!」

方丹又氣又急,一把拉起樹白的手;「那好,跟我走,我給你看證據。看見了,你就死心了。」

「到哪里去?」樹白往後賴著身子,臉上突然露出瘋子特有的怯懦神情。

「到我房里去,」方丹說,「給你看王竹茵墳墓的照片。」

象一條迷失回家路徑的牲口似的,樹自被方丹牽拉著帶到她的臥房。

幾張由私家偵探拍攝放大的黑白照片擲在樹白腳下。他俯身撿起它們,充滿疑惑地一張張看過去。他看到了王竹茵的墓碑,墓碑上瓖砌著他親手為竹茵畫的那張像。他靈魂出了竅似地捧著那張照片看了半天,突然雙手抱著腦袋,坐在地上豪陶大哭起來,那聲音就象冬夜原野上餓狼的嗥叫……

樹白失蹤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無論我怎樣不顧一切地愛他,想用柔情喚醒他,牢籠他,都已證明是沒有用的。你攝走了他的魂。也許我不該那樣絕情地告訴他你死了的消息,更不該給他看那些照片。我要這些照片,原本只是為了向自己證明,你這次是真正徹底地消失了。而誰知你在墳墓里還要給我一次最致命的打擊。唉,現在我該如何才好……

煙霧不斷在方丹的眼前聚攏飄散、聚攏飄散。這煙霧多麼象紛繁紊亂的世事,多麼象變幻莫測的人生,又多麼象休咎無定的命運。她那樣有滋有味地盯著滿屋的氤氳,不知不覺中一滴渾濁的淚慢慢地滲出來,掛在了眼角。

自責、懺悔、委屈、爭辯、申訴,她的心已成了千百種復雜思緒交兵的戰場,干萬條餓蠶爭相吞噬的桑葉。她已經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和願望,甚至連申吟也無力發出一聲。

白蕙和林達海出了北火車站,本想先各自回家。但一張晚報使他們改變了計劃。

那報上赫然登著一條消息,標題是「無名男子臥軌自殺,胸藏女友肖像,定是殉情無疑,」旁邊刊載兩張照片,一張是那男子血肉模糊的臉,另一張就是所謂女友肖像。

白蕙和林達海一看那畫像,立刻驚呆了。那不是吳清雲的那張鋼筆素描嗎?再仔細辨認那男尸,卻實在吃不準他是誰。但他們不約而同地懷疑︰那應該是方樹白。

他們立即按報上提供的線索趕往出事地點。那是滬杭線上的一個小站附近,離吳清雲下葬的平安公墓不遠。

自殺的男子已被移往一個鄉公所,正等待家屬前來認尸,一張蘆葦覆蓋著他的全身。

鄉公所的僕役打開蘆席,樹白那瘦削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露了出來,領帶上還別著那個蝴蝶蘭形的領帶扣。

白蕙立刻背身掩面大哭。林達海輕輕將他未瞑的雙眼合上。接著又試著給丁文健打電話,撥了幾次,通了,但說他今天沒去上班。他們匆匆向鄉公所的僕役交代幾句,決定趕到丁鮑館報信。

丁鮑館一片死寂,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前一天的晚報還扔在客廳的一張茶幾上,顯然還無人看過。

陳媽立刻叫阿紅向太太報告,請林、白二位在客廳休息著。白蕙喝著陳媽送來的熱茶,環視這間熟悉的大客廳。那架擦得 亮的三角鋼琴,那琴凳旁散亂的樂譜,那些鋪著白色紗巾的沙發和茶幾,那因為冬季而換成深玫瑰紅的絲絨窗簾,以及透過玻璃所能見到的樹木森森的花園。呵,這一切竟引起她如此濃烈、如此溫馨的回歸感。

方丹裹著一條雪白的羊毛披肩,步態搖搖地下樓來了,看得出來,她的精神相當委頓,可是仍然不失雍容的風度。

林達海和白蕙起身同她打招呼,她伸手示意,請他們坐下。

等方丹坐定,林達海從他的公事包里取出登載著樹由死訊的報紙遞給方丹。

大顆大顆的眼淚直滴下來,報紙被潤濕了。方丹的嘴嚅動著︰「樹白,是樹白……」

林達海簡略地告訴方丹他們在鄉公所見到並作了關照的情況。

「謝謝,謝謝你們。」方丹把捂著嘴巴的手絹移開,一迭聲地說。

白蕙看到方丹這樣子,想起她同樹白的關系,心中老大不忍。她朝林達海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那些事,今天還問嗎?」

「問,今天正是好機會!」林達海的眼色顯示,並且他隨即向方丹說︰「丁太太,死者已矣,望你節哀。但有一件事,是跟生者有關的,請看在樹白的份上,如實地告訴我們。」

「什麼事?」方丹捏著手絹的手微微發抖。

林達海指一指白蕙︰「還是由白小姐說吧。」

于是白蕙聲音不高但非常清晰地問道︰「丁太太,方樹白是西平的父親嗎?」

方丹猛地一顫,噙著眼淚的雙眼突然睜圓,發出逼人的光︰「這,我有必要回答嗎?」

「你應該回答。因為這不是一段無謂的往事,而是牽涉到,」林達海略略停頓,鄭重地說,「下一代的命運,他們有權了解真相。」

「丁太太,你可以不考慮我。可是,我知道,你是愛西平的,甚至遠遠超過一般母親的喜愛兒子。」白蕙勇敢地迎視著方丹灼灼的目光,誠摯地說。

「是的,我愛西平,」方丹的眼光在白蕙面前軟縮下去,但卻以滿腔的自豪說道,「因為他是我和樹白的兒子,是我們純真愛情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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