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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風 第24頁

作者︰關月

好想學娘那樣,一條帕子繡個一年半載的,那便誰也煩不到她了。

卿容容心煩意亂地拋開針,眼角余光瞄到因她放話若有人打擾便屁也繡不出來而躲在遠處竊竊私語兼對她指指點點的幢幢鬼影,不爽至極。

煩死了。

不能出宮已經夠她氣了,這宮里頭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頭餃都比她大,誰都得罪不起,累得她欠下的「花月債」不眠不休繡上兩世都還不了,惱得起來,干脆齊齊開罪,借著要為祐熙公主制陪嫁物件之名,行偷懶之實,提著繡籃逛遍御花園,硬是什麼都沒繡出來。

人人都知道她以四個月時間繡出比常人費一年工夫的精心繡作美麗一百倍的繡品,全伸長了脖子等她完成手頭的事後可以輪到自己。

也因此,不管她走到哪,背後總有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跟著,擾得她心浮氣躁,靜不下心。

皇帝老子的一絲微笑,一下點頭,使她頓時成為宮中炙手可熱的紅人。沒有人不想得到一件卿容容的繡品以增身價,彰顯身份。

就連她的避難所今時亦人滿為患︰不信邪的宮女太監,嬪妃們的侍婢,及一些對得到皇寵已經不抱希望,想學點東西打發時間的美人們,每天日出來日落不歸,吵得冷宮前所未有的熱鬧。

卿容容早知道自己不是當夫子的料,好為人師的思想八百年前就見光死了。面對一大群花枝招展的求學者,姑娘她只得一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作為奉送。為了不被亂捧打死,她只好日日早起,顧不得貪眠。

她想睡覺。

毫無遮攔地打了個呵欠,她趴上涼亭中的石桌,決定不管多少人在看她也要睡一覺。

困死了。

近日,被這些人逼得她三更燈火五更雞地趕制嫁衣,兩只黑眼圈掛在臉上久到她自己都當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再不補補眠,她遲早會找副棺材自己躺進去一睡不起。

昏沉沉的意識蟄伏至深層,一心欲尋個好夢。

這皇宮,遠看花團錦簇,說不盡盎貴旖旎,可身處局中,才知道刀光劍影,處處殺機。

進宮將近半年光陰,她步步小心,謹言慎行,唯恐有半點行差踏錯,便要一命嗚呼。

她于昏睡中嘆出一口氣,新月眉緊緊蹙起,不僅為睡姿的不適,更多是日積月累的疲累。困在這金雕玉砌的囚籠,又不再似制嫁衣時有個確切的出宮日期,心在惶惶中不見一絲日照,幾乎窒息。

這樣下去,不等小姐想出法兒救她出去,她先要因為患了瘋病被遣送出宮了。

模糊中她不由如此想,耳旁不知何時開始有一種嘈雜聲愈來愈響,她不甘心地閉緊秀目,不肯清醒。

「卿尊師——卿尊師——」

卿容容下意識地抿緊櫻唇,更不願睜開眼來。宮中人以「容容姑娘」呼之,套近乎的則喚她「容容」,會以這代表了繡界最為尊崇的稱號叫她的只有同道中人。而展鈞容許道寧等繡娘則已獲準離宮月余,眼下在宮中,會這麼稱呼她的只剩下文繡院人。

嘖,每回听見這個「大號」她便毛骨悚然,渾身不自在,何況季院主那雙眼中分明源源不絕地放出毒箭,恨不得射她個千瘡百孔。

「卿容容——」

冷淡有禮的聲音注入怒意,提尖了好幾度,來人失去耐性,顧不得失禮,叫出她的全名。

我真的很楞呢。

卿容容苦哈哈地以手支頷,撐起受到桌面十足吸引的小腦袋,撩起猶在掙扎的眼皮子,唇角扯出牽強的笑意應付道︰「季院主。」

看她不順眼很久了的季紹佩氣白了臉,拍桌怒道︰「卿容容你欺人太甚,別以為得到皇上的賜賞便可目中無人。」

連覺都不讓她睡,究竟是誰欺誰呢?

此次文繡院送了幾十件嫁衣均被祐熙公主駁回,而卿容容僅四個月便縫制出讓那嬌蠻公主心悅誠服的嫁衣,季紹佩顏面盡失,遷怒她也屬常理。

被她拍桌震醒了大半的卿容容心知肚明,努力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給足她面子的道︰「院主多疑了,奴家怎敢小覷院主呢?只是一時還未醒過來罷。不知季院主有何吩咐?」

季紹佩拉過身後站著的少女,臉上擺出比她更勉強的笑容道︰「小徒十分仰慕卿尊師的繡藝,我今日特地帶她來請卿尊師指教一二。」

說是「指教」,其實該是來踢館的吧?

一直覺得「尊師」更適合稱喚裝神弄鬼的巫婆神漢,卿容容暗暗撫上浮滿雞皮疙瘩的手臂,掩口打了個呵欠,懶懶地道︰「院主說笑了。院主的高徒哪輪到我卿容容來教呢?只怕反誤了她呢。」

這一直被她娘親比了下去的女子大概在「文繡院」唯我獨尊慣了,比她更沉不住氣,哪受得了她這般輕忽,冷下臉來道︰「卿尊師看不起小徒嗎?織羽!」

少女緩緩伸出雙手,陽光下,半透明的削蔥縴指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不忍卒睹。

卿容容別開臉,不敢看那雙寫著血淚的小手,胸中似壘滿了重塊,壓得她不得不用力呼吸。

這可悲的不幸呵,為何天下的殘忍竟也是如此的相似?

年紀只在十四五的少女面無表情地展覽著傷痕累累的手,冷然的眼中找不到一絲暖意。

新傷疊舊作,終于傷到心死……

季紹佩厲聲︰「她日日苦練,十年未有一日松懈,你曾這般努力過嗎?吊而啷當的丫頭憑什麼不費一點力氣就得到‘繡尊’的稱號?」

終于揭開底牌翻臉哩。

卿容容疊起膝上的繡架,蕭索的眼找到小女孩的焦距︰「刻意求好,操之過急,便是工匠而非良師了。」

曾這般努力過嗎?

記憶暗角處,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機械地拿著針在劣質的綢布上行走,不停地繡,不停地繡……

季紹佩怒斥︰「你懂什麼?技藝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稍有懈怠,便落人千里……」

卿容容打斷她道︰「現在的成果,院主滿意嗎?」

滔滔訓徒論嘎然而止,季紹佩被刺中痛處,越發惱得目中幾乎噴出火來︰「你不過以新奇取勝罷了,可敢和她比試繡工,看看究竟誰比誰強?」

卿容容收好針線籃,不感興趣地道︰「院主想誰強便誰強吧,容容失陪了。」

季紹佩斷未料到有人可如此無視「文繡院」的權威。她氣得臉色發青,冷笑道︰「你若自認浪得虛名,不敢與小徒比試,便趁早向辛尚功說清,收拾包袱滾回去,別霸著位子耽誤別人。」

卿容容無奈地收住腳步道︰「院主在為難人呢。有這麼容易奴家早就走人了,怎麼三番五次也說不動辛夫人放我回鄉呢?」

她也很想走呢。好想好想小姐,想念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更想親耳听到天叔保證那沒良心的臭小子的安全。這皇宮規矩多多,動輒便有殺頭之禍,又多勾心斗角,連個小小繡師都在爭名奪利,無趣得很。

天下第一的稱號這麼稀罕嗎?或者有瞬間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卻給她帶來更多的困擾。又沒有彩金可收,反累得她被鎖在這天羅地網中不得自由,再加上季紹佩之流挑釁生事,令她不勝其擾。若出讓這虛名可讓她回到卿兒身邊去,就是貼錢她也情願。

季紹佩當她以另一種形式炫耀她的重要性,粉臉鐵青地怒哼一聲,帶著她最得意的弟子指袖而去。

想不到她竟這樣虎頭蛇尾的鎩羽而歸,卿容容愕然下忙退了一旁,讓她們通過,詫異的杏眼追著她卷著怒焰的背影,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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