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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風 第23頁

作者︰關月

別無他想。

以如此純粹的喜悅表達在一件裁做嫁衣的絲羅上,得出的效果不言而喻。

吹熄將要燒盡的宮燈,她利索地翻出一塊紅錦,將努力了四個月的成果包裹得密不透風,這才松了口氣地露出笑容。

一、二、三——

「容容大小姐,你到底繡完了沒有?你再不出關,咱們全都得死翹翹啊……」

不用懷疑,在門外拉直了喉嚨嚷嚷的正是辛瑗辛尚功。

卿容容笑意轉濃,大發慈悲地拉開房門與睽別了四個月的辛夫人打個照面︰「夫人的精神不錯呀,一大早就到我這來練嗓子。」

傍她三言兩語唬得幾個月都不敢來打擾她的辛夫人一眼瞥見收拾好的包裹,雙目放光道︰「完工了?」

久旱適甘露,他鄉遇故知……

卿容容抿嘴淺笑︰「我這條小命可寶貴得緊,怎舍得隨隨便便就斷送了?」

辛夫人看她輕松寫意的俏模樣,跟著松了口氣,探頭道︰「先讓我看看。」

卿容容伸手按住包裹,眼波微閃,輕輕道︰「夫人還是不看的好。」

辛夫人詫然回望,看入這少女目中柔柔波光,遲疑著揚起眉,想起卿容容那一條震人心魂的絲巾。

那之後的半個月,她午夜夢回,每每發覺自己淚濕枕畔,傷心斷腸。

這一襲嫁衣裳,對注定了終生不能適人的她,又將意味著什麼?

她收回手,長長嘆出積在胸腑的郁悶,道︰「皇後娘娘有旨,要你帶著這嫁衣去見她和公主。」

************

爆中女子三千,得見君王者不過十之一二,而此中,過九成為侍女雜役,得皇恩者寥寥無幾。

不細計雨露恩情,夫妻情義,皇後確是宮中女子中之至尊至貴者。

縱使君王夫偏寵,這裙釵林立,粉黛三千,再豁達的女子也不會有多少歡顏吧?

——這是小姐在對她提及宮中事時的感嘆。

原以為只會在傳奇中听到的女子,此刻卻近在咫尺。

眼前的國母娘娘,出乎她意料的年輕,與祐熙公主並肩而坐,就似兩朵姊妹花,輪廓優美的鵝蛋臉卻比祐熙公主多了一股母儀天下的雍容華貴。

對皇後雖然好奇,將「保命」作為第一要事的卿容容卻無膽做更進一步的觀察,她本分地叩首跪拜後,捧上眾人寄予厚望的包裹。

由一旁的宮女呈上後,皇後壓住祐熙蠢蠢欲動的小手,先打量著卿容容,沉吟道︰「听公主說,你堅持要她在哀家面前試穿這件衣衫?」

卿容容低頭道︰「是。奴婢還有一個請求,懇請娘娘恩準。」

祐熙公主緊張地瞪大杏眼,擔心她又要有什麼詭計時,皇後泛起微笑,漫不經心道︰「說來听听。」

祐熙公主,本姑娘小命要緊,顧不得你愛嫁不嫁了。

卿容容吞吞唾沫,壯足膽子道︰「奴婢斗膽,請皇後娘娘應允一事。即若公主殿下不喜歡這件嫁衣,就請當著娘娘的面,親手毀了它。」

末一句,她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戰,她破釜沉舟,務求將祐熙公主逼至無路可退。

皇後鳳眼亮了起來,贊道︰「這下連哀家都想知道你的信心是哪來的呢。皇妹,試試看喜不喜歡吧。」

祐熙公主與這皇嫂的感情顯是極好,聞言後努努小嘴,現出放下公主架子之後的女兒嬌態,不服氣地從皇後手中接過以奇特的手法結起來的包裹。

眼見她揪著柳葉眉將包裹上的結址成更牢靠的死結,卿容容遮不住目中的笑意,以無比恭敬的語氣道︰「還是讓奴婢代勞吧。」

祐熙賭氣地瞪住一團糟的布包,氣道︰「就不要你。來人,拿把剪刀來。」

皇後拉開她猶作困獸之斗的小手,饒有興味地瞄一眼垂眼斂眉的卿容容,勸道︰「用剪子剪壞了里面的衣服怎麼辦呢,還是讓她來吧。」

卿容容屈膝應是,手腕詭異地繞過布結,三下五除二,解開包裹,輕輕一抖,賣了半天的關子正式亮相。

迥異于做包裹的錦緞的厚實富麗,層層疊疊的輕容紗羅失去束縛,如鮮花綻放般涌出一室的綺艷,從卿容容有意舒展開的藕臂迤邐至地,讓旁人在毫無準備下被鋪天蓋地的眩麗淹沒,臣服于這漫天卷來的喜悅之中。

祐熙公主立起身來,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它奔來。

她不知道喜氣洋洋的紅色竟也能如此的透明澄澈,不含一絲雜質的純粹,就像一個深閨的淑女,乍聞父母為她訂下的檀郎正是日前踏青時芳心私許的意中人,于矜持中透出無限的歡欣。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這樣沒有一點保留的濃情蜜意呵!

可以勾動世間每一顆待嫁女兒心。

包括她。

祐熙攬住這一襲霓裳,震駭得說不出話來。

輕薄密滑的絲巾上,繡的是一只雌凰,多彩的尾翼展出毫不收斂的璀璨耀眼,剔透的眸子流光溢彩,以玄墨絲線點出晶瑩的渴慕,攝住的,不僅是雄鳳,甚至會是任何異性的魂魄。

她從未想像過刺繡可以達到這樣的境界。

無需試穿,她已為之心折。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毀了這件嫁衣。

「她的」嫁衣。

鮑主失措的眼看向卿容容,這曾與她形影不離地相伴了三日的少女睜著明澈的眼,緩緩道︰「三月前,也就是公主殿下再一次駁回‘文繡院’的成衣後,皇上震怒,下旨通令‘尚功局’,若于期內未能使公主滿意,所有繡娘,一律處死。」

祐熙張口反駁︰「皇兄只是說說罷了,他又不是昏君,豈會如此輕賤人命?」

她與皇兄的意氣之爭,怎會連累許多人?

草菅人命呵,她閉門冷宮,都不止見過一樁了,何況皇帝話已出口?

卿容容苦笑,正不知如何措詞時皇後輕輕道︰「君無戲言,就算皇上沒這個意思,被你迫得下不了台,再多人也只能殺了。」

祐熙咬住下唇,霧水漸漸蒙上杏眸︰「威遠侯什麼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我嫁?」

天之嬌女,天之嬌女,也一樣不能由著她呢。

卿容容扯過繡衣,示意宮女為祐熙除去外袍,再為她套上這襲嫁衫,縴指點上七彩翎毛,低聲吟唱︰「鳳兮鳳兮思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如今夕升斯堂……」

皇後輕輕蹙眉,正欲出聲斥責,卻在她重復「遨游四海求其凰」時閉上唇,祐熙公主則似有所悟地笑開,細看鏡中顧盼生姿的人兒,揚起光彩重現的小臉,大聲道︰「就這件袍子了!皇嫂,煩您知會皇兄一聲,嫁衣選好了。」

************

從來皇帝稱真龍天子,九五之尊,皇宮真正且唯一的主人,金口玉言,端的是尊貴無比。

元豐三年八月,卿容容奉詔入宮,為公主制衣。

元豐三年十二月,祐熙公主選定嫁衣。皇上龍顏大悅,更在看過繡衣後贊不絕口,賜卿容容「繡尊」之名。

以後的諸家《繡譜》中,論及此事,皆驚嘆其母女二人在刺繡上表現出的驚人才藝,卿容容亦因皇帝這一敕封在繡界奠定了絕不遜其母的宗師地位。

但此刻,對于成為皇家御用繡師而不能如其他繡娘一般出宮去的卿容容,這一尊稱卻是令她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向祐熙公主交差後她原以為可以關門蒙頭睡個三天三夜然後便可拿包袱款款回去見小姐,不想萬歲爺金口一開,她不但要繼續呆在宮里做刺繡機器,且同皇宮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每天都涌過來請她「得閑」時為她們繡個帕子呀荷包呀的,駭得她只差沒挖個洞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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