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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風 第12頁

作者︰關月

天地合,乃敢與敢絕……

卿兒便是她一直依靠的天哪。小姐照顧了她九年,是時候該她回報小姐一點點了吧。

天叔說若有她在身邊,莫離行事或會三思,但她卻知道莫離仍會去做他認為應做的事,正如她決定留在小姐身邊而非隨天叔去追莫離。

天叔已起程了吧?遲了莫離四天多的腳程,怎麼趕得上呢?漸漸冷靜的卿兒搖頭道︰「不行的,容容還有莫離呢。你忘了他嗎?我只是有點害怕要離開家,並沒有什麼事的,容容不要擔心了好嗎?」

卿容容含淚笑道︰「遲一兩年嫁人沒事吧?莫離答應了等我的。」

莫離,好好保重自己吧。

************

三艘巨輪聲勢浩大地駛離洛陽,順風而下,開往金陵。

老爺少爺對小姐,也真費盡心了。

從暈船的不適中掙扎過來,卿容容透過簾幕,傾听著對風浪適應良好的卿兒和著水聲奏出的琴音。

少爺將已接掌三年的家業撇給老爺,抽出五個月的時間,親自送妹出閣。姑且不論這整整三船由各地搜刮來的嫁妝,精心教出的十二名陪嫁婢及四房奴僕,只這將風向、天氣、吉時皆計算在內細心排出的船期,便可見他們的用心了。

卿兒稟性仁厚,對丫環一向寬和,賞賜又厚,往往侍候她一年多,丫環便可攢足贖身錢,縱然定的是死契,她也會求繼母放行。于是眾多貼身侍婢或念親人,或戀情郎,均早早離去。只有卿容容執意與血親斷情斬緣,老死不相往來,故伴在她身邊九年,感情深厚自不待言。

她的乳母五年前要求回鄉,由卿別量厚贈了一筆養老金。既老姐妹,親娘又去世得早,與繼母敬而不近,卿容容無疑便成為她最親近的人。

因而,她可以听出向來幽雅清和的琴音中,多了一些高亢激揚。

小姐仍是不安呵。不見到馮子健,明白他是怎樣的人,就算小姐最信任又曾往金陵見過馮子健的少爺拍胸擔保其人是標準的正人君子,小姐仍不能完全放下心呢。

卿容容嘆息,手中銀亮的針細細為快完工的輕綢羅裙綴上與真花等大的雛菊。九十九朵小花或怒放,或花瓣微合,或帶露,或含苞,大小不一,姿態各異。白花黃蕊疏落有致地布于裙身,與花色略異的白裙于素雅中倍添矜貴,可以想見穿在美絕人寰的卿兒身上將會如何的清麗。

不知莫離怎樣了?

容容的目光落在裝著半枚暖玉的青色荷包上。一模一樣的另一半已托天叔捎給了他。天叔追上他了嗎?他現身在何處?

風莫離呵——

請君莫離。請君莫離。

到頭來,卻仍是分離。

************

陸路會比水路快得多。

而且多很多。

但卿容容仍是無法想象當她的船行至半途時風莫離已到了路途足有洛陽至金陵三倍有余的西域邊陲。

風塵僕僕的青年男子隱身于枝葉茂密的大樹上,愛笑的唇僵成冷然的直線,銳利的眼掃過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景象。

小橋玲瓏,流水曲折,綠樹林中畫檐斜飛,江南小景原封不動地被搬到這荒蕪之地。

他屏息靜候,在此守株待兔,已有三日,據他從「邪異門」幫眾口中探來的消息,凌斷月最遲在明日日出之前,會遣開身邊的護法侍從,單獨一人到眼前的小亭獨酌靜坐。

那是他唯一的機會。

平日凌斷月身邊高手如雲,他怕未出手已選取被剁成肉醬了,休想近得她身。

「吱呀——」

紅漆月門開啟,一身形高挑修長的女子手提竹藍,悠然步過小橋。

「凌斷月前輩?!」

風莫離橢圓閃亮的黑眸剎那間如貓縮成一條縫,大鵬展翅般從樹上撲至她身前。

近前凌風弱柳的女子一襲素袍,淡雅沉靜中麗色逼人,水光盈盈的眼眸似秋水溫婉醉人,此刻仍舊平靜無波,毫不驚訝地看著他,噙著淺淺的笑意,欣意道︰「莫離你終于來哩。」

她怎麼知道他是誰?

似看出他疑惑般,凌斷月將竹籃放在亭中的石桌上,然後轉過身來道︰「荊巒常有信來,從他的信中,我知曉了許多事,尤其是他引以為傲的好徒兒。」細細地打量著他,眸中閃起緬懷的神色道︰「就算荊巒沒提起過,我也能一眼看出你是誰的徒弟。莫離你和你師父太像了。」不待他說話,復又笑道︰「莫離是想問什麼的嗎?」

風莫離撇嘴冷嗤︰「你為何不猜我是來索命的?」心里卻暗暗糊涂起來,師父和這女人到底是什麼關系?令師父受了難以恢復的重傷的,的確是她獨一無二的「天魅心法」。而現在,他的直覺卻又告訴他凌斷月並未撒謊,師父確是常常寫信給她。

什麼人會與將自己置于死地的敵人通信?

凌斷月眉眼蓄笑,淡然道︰「莫離若想,這條賤命拿去何妨?」

風莫離豎起冷眉,悶哼一聲,道盡怨憤。

凌斷月伸出雪白的縴手遮住素顏,望望日光,再將焦點調回風莫離身上,柔聲軟語︰「莫離在氣什麼?」

莫離在氣什麼?

風莫離恍惚中仿佛听到有人帶笑低問,頓時瞳中銳芒飛閃,「苦純刺」直指凌斷月的眉心︰「不許這樣叫我。」

凌斷月衣袖輕展,將雙手束于腰後,挺起胸來,溫柔地道︰「莫離動手吧,我不會還手的。」

師父已經死了。

耳畔傳來與記憶中低沉好听的聲音截然不同的柔婉女聲︰「莫離想到什麼了嗎?為什麼這樣傷心?」

手中的「苦純刺」依然伸得筆直,鋒利的尖芒刺破瑩雪肌膚,鮮血緩緩滲出,在眉間凝成鮮艷欲滴的血珠。

凌斷月憐愛的眼筆直地望入他悲傷的黑眸中,無視著閃著寒光的利器,平靜訴說︰「我邪異一派,從來都是邪教,行事乖戾,我行我素,只憑一己喜好,從不理什麼是非曲直,到我師父,更是變本加厲。」

風莫離欲語無言,靜靜收起「苦純刺」,心知她將說的,是師父與她的故事。

凌斷月美目中浮起哀怨無奈,輕輕道︰「當日荊巒年輕氣盛,豪俠意氣,與師父狹路相逢時,正看到師父因與人一言不合,大開殺戒,禍及無辜。他……他向師父挑戰,十招未滿,我師飲恨‘苦純刺’下,當時,我與他相識相戀,已三月過半。」她回憶起當年那少女心神欲裂,師恩情緣,萬難兩全時的傷心痛楚,平靜的臉終于微微波動︰「我自幼喪親,由師父收養,師恩如山,豈可輕舍?」

而狄荊巒,岳陽初見,她傾心相許,之後不畏人言,不顧禮法,隨他隨歷山水,情根深種。正喜「君心亦我心」時,乍聞噩耗,那樣的晴天霹靂……

凌斷月輕嘆,無悔的眼從容對上他的,淡言︰「荊巒只說事情重來,他仍會挺身而出,將我師擊斃,而我就算明知咎在師父,亦無法與殺師仇人相伴終老。」

只那一下陰差陽錯,她與狄家女眷去了逛集市,狄荊巒與二三知己小聚,分開不到一個時辰,便鑄成那樣的終身遺憾。

若事情重來,她不走開,也許就是完全不同的收場吧?

風莫離听得頭也大了,瞪住她道︰「你也知道是你家老太婆不對,干嘛還傷我師父?」

凌斷月再難過也被他弄笑,輕嗔道︰「誰說我師父是女的了?早說了我們是邪教了,道理還道理,報仇還報仇,只是若不是荊巒有意相讓,便十個凌斷月也動不了他一根寒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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