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側首,不由得也呆住了。先被他鋤入地內、又被他壓在身下翻倒,以至掀起一大塊黑土的鋤頭下面,隱約露出一個裂開了的大瓦壇,里面閃爍著的光芒,和剛才撿到的銀子一模一樣。
「難道說——」珍珠馬上蹲下拔開泥土,試圖挖出瓦壇,「剛才的那錠銀子,是從這里被挑出來的嗎?如果是的話,那我們——」越想越興奮,她扒土的動作漸快。
「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嗎?」平安也跪下來幫忙,「珍珠,如果真的是一壇銀子,那堂里就能支撐好久了嗎?」
「那當然,下個月也不用勞煩承澤親王了。」珍珠一臉興奮地將終于露出地面的瓦壇搬出來,小手慌忙伸入砸破的裂口中。
「珍珠小心手!」平安話音剛落,馬上就听到珍珠吃痛的聲音。
裂開的瓦片割破了珍珠的手指,「流血了。」剛學切菜劈柴,比這更重的傷都有過。珍珠沒有害怕,只是陳述事實,習慣性地將手指往嘴邊送。
「痛不痛?」珍珠不慌,有人卻亂了手腳。平安抓過珍珠的手,也不等她同意,更沒考慮唐突與否,張嘴便含住了她的手指。
平安柔軟的舌在珍珠指間滑動,溫熱、潮濕,也飽含著憐惜與溫柔。珍珠傻傻地任平安跪在她眼前,低頭認真地吮吸著,一時不知如何響應。自打她懂事後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了堂內的窘狀後,所有的痛苦她都習慣挺直腰桿,咬牙頂住,她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將她如此輕輕呵護,當她是易碎的寶物。
「平……安,我的手……我的手好髒……」珍珠好似猛然被驚醒,開始掙扎。
「別動。」平安沉聲命令,聲音帶著珍珠從沒听過的尊貴。他握牢她的手不放,「不準亂動。」他再次出聲警告,並小心地將她的手腕擱在自己膝上,然後掀開外褂,拉出雪白內衫的一角,利落地扯破,再一層一層細心地包裹傷口。
「這種小傷口,不會有事的啦。」這種時候如何應對呢?珍珠紅著臉咕噥著。
「瓦片這麼利,傷到了骨頭怎麼辦?或者說傷口化膿怎麼辦?」平安第一次在珍珠面前皺了眉頭,失了平時的嬉笑和輕浮,取而代之的是自抑與沉穩,「待會兒回去,找位大夫來瞧瞧。」他獨斷地下命令。
「大、大夫?」珍珠嚇得舌頭打結。她從小到大,除了十歲那年出水痘,差點兒死掉而請過一次大夫外,無論什麼頭痛腦熱,都是自己學著堂里的阿嫂,上山摘些草藥自己醫治。
原因很簡單,沒有多余的銀子。
「不要啦,那些銀子可以省下一大堆——」珍珠的話音消失在平安嚴厲而飽含怒意的目光中。
「珍珠,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我不管,從今天起,只要是在我的眼皮子下,我決不會再讓你吃一分苦。」他堅定地如此承諾。
珍珠呆呆地凝望著平安,嘴唇動了數下,卻沒說出一個字。她腦中明明想著,平安你自己都吃不飽肚子,衣服還要我來縫補,身上更沒一兩銀子,說這種大話不羞嗎?可是一對上他的眼,感受到他的氣勢,為什麼心里暖暖的,覺得可以相信這個人的話呢?
臉好紅,心口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珍珠不知這樣陌生的感覺叫什麼。
「哈哈哈……」末了,珍珠只得干笑著,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拉出手帕忙著將銀子包成包裹,「快走吧,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市集,買些面粉、青菜、豬肉,你今天吃吃我包的餃子吧。」她站起身,布衣裙擺在風中飄蕩,「是餃子哦,我們只能在過年才吃一回。」
「珍珠……」明白被聰明的她逃掉了,平安跟著站起,喃喃地喚著她。
「走啦走啦,然後去買什麼荷雞,就當你發現銀子的謝禮吧。偶爾就奢侈一次。」她輕快的笑聲在山中回蕩。
她仍記在心里哩……平安先是詫異地睜大眼,隨後便微微地笑了。
來到她身邊,果然做對了呢。
第三章
白色的蘿卜,紫的茄子,紅的西紅柿,金黃的番瓜……
平安盯著菜市場里鮮艷的各色蔬果,听著菜販的吆喝,像個沒出過門的孩子,好奇地東模模西看看。
「平安,你在看什麼?」見他定住不動,珍珠只得停下腳步喚他,「有想要的東西嗎?」
「沒有。只是,這個是什麼?」平安指著肉案上掛著的白條豬肉,一臉認真地問。
「豬肉。」
「那個呢?」他指向紅色的。
「牛肉。」
平安雙眼放光,一臉崇拜地望著珍珠,「好厲害哦,妳什麼都認識,我還在想這些東西長得好奇怪。那.豬肉牛肉是做什麼的呢?」
不只是珍珠,賣肉的中年大叔也睜圓眼瞪著平安。
「平安,你沒發燒吧?」珍珠手快地探到他額頭上,「奇怪,不燙手啊?」
「我說了奇怪的話嗎?」平安猶不知哪里出了錯,無事地看著珍珠。
「平安你--」「到底是誰」四個字,珍珠吞進了肚里,因為堂內經常收留流落街頭的孩子,所以她通常不在意他們的身份、,可是平安不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子,而是背景模糊的成年男子。
,正在兩人相互對視時,西街上遠遠地傳來凶惡的叫喊聲︰「抓住這個偷兒,他搶了我的肉包子不給錢!」
人群頓時喧嘩。好奇看熱鬧的人退到路邊,多事的人摞起衣袖準備攔下沖向這里的人影。珍珠則拉著平安向後退了兩步,靜觀何事。
小小的人影靈活地在人群中穿梭,逃開一雙又一雙伸來的大手,沿路只听到「小兔崽子,我看你怎麼跑」的失敗叫。可惜人影剛跑到平安眼前時,他忽然腿一軟,身子往前一撲,慘叫了聲「啊呀--」,便摔成了難看的「大」字形,手中緊抓的包子也飛到三步開外。
賣肉的中年大叔沖上前,像擒小雞般輕而易舉地拎起少年的後衣領,「吃東西不給錢,還搶了就跑。你是哪家的孩子?」
少年瘦弱的身體在半空中晃悠,手腳並舞地掙扎著。看似驚懼的反應,但在平安的眼里,其實是他對地上肉包子的戀戀不舍。
平安彎腰撿起肉包子,吹吹干淨,遞到少年手中。少年眼中立即放出欣喜的光芒,飛快地奪過,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一副餓壞的樣子。
肉包子鋪的老板此時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看見少年被抓住,立刻一掌轟上他線條薄弱的小臉,「不要臉的小東西,我打爛你的臉!」
平安還在詫異老板野蠻時,珍珠已像只小雲雀,倏地屯出人群,氣勢洶洶地扠腰站定,抬頭挺胸瞪著高她兩個頭的肉包子鋪老板,「喂,你怎麼打人!還有大叔,你放他下來。」
珍珠對孩子的菩薩心,是城里遠近聞名的。可她今天這樣凶巴巴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賣肉的大叔微微一愣,依言將少年放到地上。而少年嘖噴有聲地舌忝著掌心里的星星油光,兩耳不聞身邊事,臉上的五爪印十分清晰。
「怎麼?要給他出頭啊?」人也長得像只肉包子的肉包子鋪老板認出是珍珠,立刻不屑地「哼」了一聲,「不是不行,只要珍珠姑娘肯給銀子,一切好說。」他抱著胸的肥掌輕拍著胳膊,得意洋洋地道。提到慈安堂,誰人不知?窮得連街頭喪犬都不去的地方,能有多余的銀子嗎?
「如果姑娘實在拿不出銀子,那今晚陪老子我樂樂,我也就大人大量不告官了。」他沖著珍珠女敕白的小臉露出猥褻的惡心笑容。